桃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她总觉得,南宫尘换给她的,不仅仅是命。
炼狱之门上南宫尘消失的地方,那处颜色格外幽亮。
在她凝视之时,一道浅浅的荧光从色块处飘向了天际,融进那双巨眼中。
她蓦然想起慧觉的话。
过去,现在,未来,对于神明而言同时存在。
因为灵魂沾染了七情六欲,才会成为被神明抛弃在蛮荒狱的原罪。
那一刻,桃桃猜到了飞向天道的荧光是什么,也明白了慧觉的意思。
对南宫尘而言,只要他不肯结束,这就是一场永远循环的轮回。
他的意识被天道收回。
但因为动情,天道无法吸收。
于是将他被抛往三百年前的蛮荒狱,作为神明的化身存在,去洗清身上的情.欲与罪孽。
在蛮荒狱中,他遇见了她。
于是罪孽不仅没有洗清,反而再次动了情。
直到三百年后,被天道回收,再次进入下一个轮回。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动情,被收回,成为再度被抛离的罪。
也许在桃桃不知道的光阴里,他们也已经相遇了无数回,只是处于轮回之内的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
在这个轮回里,关风与作为天命之人阻止她离开混沌界。
或许在上个轮回里,是姬梧桐,是元天空,是别的什么人也说不一定。
在这个轮回里,他在一个雾天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或许在上一个轮回,是雨天,晴天,雪天。
或许他曾在她面前死过千万回。
千万回。
明明只要放弃那些记忆和曾经,被神明收回体内,一切都可以结束,他却宁愿永远循环在这场无尽的轮回中。
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又到底想要做什么?
冷风吹在身上,让桃桃感到难言的寒冷和虚弱。
她撑着桃夭半跪在地上。
无法想象,如果她什么都不做,转身离开,会发生什么?
她会在一个没有了他的世界里活下去。
那些失去了他的轮回里的应桃桃,该有多孤独?又在想些什么?
桃桃抬起头,凝视着幽蓝色的炼狱之门。
修补破洞的不是十方璞,因此,那块颜色看上去与其他格格不入。
灵师欢欣沸腾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让她感觉到难言的讽刺。
对他们而言,这末日真的结束了吗?
不,永远也不会结束。
只要天道不灭,被困在十方炼狱的灵魂,直到宇宙尽头的那天,都没有解脱的可能。
邪祟每百年经历一次雷劫,熬不过就会消亡。
灵师驱邪越多,身体就会越差,寿命也会越短。
从前桃桃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现在全都懂了。
天道不需要他们活上很久,更不想他们洞悉这世间运行的规则。
而越强大的灵师和邪祟越有可能接触世界的真相,所以,随着强大一起到来的衰弱与死亡是必要的。
——这是他们的宿命。
那些因为驱邪一身病痛的灵师,桃桃见过。
罗侯因为驱邪而不能见光、总是戴着墨镜的眼,桃桃也见过。
凭什么他们要这样活着?
在为人间的末世消失而欢呼时,是否想过,他们末日永远没有尽头。
桃桃跪立在冷风里。
这一刻,她想起了很多。
慧觉说,她一定知道南宫尘想要做什么。
于是,她闭上眼,又去想和他的曾经,试图从中找到一些遗留的蛛丝马迹。
他刚才说,这是一盘下到尾声,只差最后一步的棋。
他还说,就算十方炼狱的烈火无法熄灭,也要她永远记得他。
一盘棋。
桃桃忽然想起,曾经在他的灵境里。
他变回幼年的模样,与她下了一盘很奇怪的棋。
红白两子不断从天空坠落、消亡,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法结束棋局。
最后她做了什么?
她似乎,是踹翻了那棋盘。
她又想起堕落城主神体内的冰山幻景。
山上人,山下人,还有一只举着火把在烤融冰山的人。
她无法杀死火把人。
她所做的,是去往山上,将山上人推至悬崖的边缘。
举着火把的人不希望山上的人死,他受到威胁,停下了手里融化冰山的动作。
夜风寒凉,桃桃倏然抬起头。
如果说举着火把的人就是天道,那么山上人与山下人的身份就清晰明了了。
她握紧桃夭,缓缓站起来。
南宫尘并不是想要毁掉人间。
只是想要永远、彻底地熄灭十方炼狱之火。
十方炼狱是天道开辟的囚牢,炼狱中的灵魂没有它的允许无法逃脱。
想要熄灭炼狱的烈火,只有它自己能做到。
至于让它照做的方法,她似乎明白了。
雾消月散,天地清明。
桃桃仰头望着那无情的巨眼,一字一句道:“天道不公,何以为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