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身下垫着南宫尘的衣袍。
他站在高楼的边际,望着脚下被林立的钢铁高楼挤满的城市。
桃桃坐起身,长时间的沉睡让她分不清之前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还是她的一场梦。
富贵落在他的肩头, 南宫尘回头, 一点浅淡的阴影打在他俊美的脸上。
是梦吧?桃桃心想。
“你曾说过,想变成晚霞偷看人间的黄昏。”他伸手,“我陪你看一场堕落城的黄昏。”
桃桃拉住他修长的手,走到他身旁。
站在最高处, 可以俯瞰整座城市。
荒芜的城市, 野草漫天, 风一拂过, 在黄昏的光影下就连成了片。
明明到处都是摩天大楼,明明城市的道路那样宽阔, 人行道的油漆洁白如新, 可没有了人,整座城市便陷入了一片奇妙的寂静里, 也许再过几年, 甚至只需要几个月而已, 这里会更静, 城市中也会生出一片丛林。
落日像极一颗暗沉的蛋黄, 半边留在天际, 半边浮在山间。
它的光影穿过城市错综层叠的高楼, 落在桃桃眼里, 有些黯淡,却让她能清楚地看到脚下的人间。
她昏沉的脑袋逐渐清晰起来,那不是梦。
消散的主神,天上的血月,困住灵师们的骨手,还有那被他碾成飞灰的十方璞碎片。
她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
他神情平静,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但她却好像从未真的了解过他,也从未真的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还是恨这人间。”桃桃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对吗?”
南宫尘静默,他目光没有倾斜去看她,只落在脚下的城市暮色下的阴影里:“喜欢这样的城市吗?”
这样的城市,没有人声与车声的喧嚣,没有工厂永不停歇排出的污水与废气。
植物自由生长,动物也如无人之境般自然地穿梭在大街小巷,在落日的余晖里,一切那样和谐。
“喜欢。”桃桃如实说,“但一个人的喜恶,不足以成为剥夺别人生存的理由。”
南宫尘淡淡道:“一个人的喜恶,不足以成为剥夺其他生灵生存的理由。”
他重复了她的话,桃桃注意到,她说的是“别人”,到他口中,却将那词替换成了“其他生灵”。
他说:“很对。”
桃桃沉默了,她凝望眼前的黄昏,许久后,她问:“十方璞被毁掉一片,会怎样?”
“十方炼狱之门会出现一个永远无法填补的空洞,结界一破,邪祟倾巢而出。”南宫尘坦然道,“它们来到人间会做什么,我不知道。”
桃桃指尖微微颤抖:“当初你击碎十方炼狱之门,不全是为了我吧?”
她转头看着他:“有没有一点,是因为你对人间的恨?”
南宫尘笑了,他那一笑很轻,眼眸中的复杂情绪却叫桃桃看不懂。
她从来都不懂他。
或者说,他从来都不曾想要她懂他。
——他的过去,他的心思,和他那没有缘由的深彻的爱意。
真的是爱吗?
桃桃忽地怀疑了起来。
他喜欢她,喜欢她什么?
就凭十年前在阿修罗海的一瞥,足以让他把心掏出来交给她吗?
桃桃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也忽然强烈地想要知道,他那总是云淡风轻的面孔之下,到底在想着什么。
“是在骗我吧?”桃桃问,“从一开始就在骗我,瞒我,对于你的过去,我一无所知,你也从未解释。说什么击碎炼狱之门是为了带我离开十方炼狱,说什么补齐炼狱之门后会和我回清风观过一生……”
“我说过,就算血海炼狱也会陪你一起走,可你不需要我,你根本不想,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不回阿修罗海,所以才会想要在蛊风秘图里多待几年,所以才会毁掉那枚碎片……不想回到炼狱,索性就把人间变成炼狱。”
“我在第八狱闻到了你的气息,主神的虚弱是因为你吧?城市通讯的恢复、迷瘴的消失也是因为你,你是故意被恶鬼抬到地底。引灵师们来堕落城,难道就为了让他们看到你是如何毁掉的十方璞?”
“是这样吗?”她声音颤抖。
南宫尘没有辩驳,他只是伸手,将桃桃揽入怀中。
桃桃根本无从反应他的动作,她只觉得身体蓦然传来一阵剧痛。
那痛楚比之被邪祟撕裂,比之亲手劈开自己的灵脉更甚,灵魂被一寸寸剥出了躯壳。
“南宫……”她费劲地挤出两个字,身体像不是自己的,一动不能动。
疼痛的浪潮包裹住她,蔓延至她的每一寸神经。
灵魂脱体而出,没有肉身的承载与保护,灵魂的敏感度是从前的数十倍。
哪怕一阵晚风吹过肌肤,都叫她产生难以言说的痛意。
“……很疼。”
在她抽着嘶嘶冷气的痛苦之中,她感觉到,南宫尘手指触上了她的灵魂。
像是极度轻柔的抚摸,落在了她蜷曲的指尖。
桃桃呼吸变得轻微了。
在天边落日最后一抹残晖消散于城市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