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不。”
桃桃笑了:“我也不觉得你难看。”
那之后,李三九对他的态度也变了。
从前虽然默许他住在道观,但李三九对他总带着一些戒心与疏离。在女孩的强烈要求下,李三九接纳了他,只是在一个夜晚把他叫到自己的房间。
“你应该知道,如果不是桃桃,我不会留你。”李三九眼眶周围那花的汁浆已经掉了一半,看上去有些滑稽,可他神情却严肃得令他不敢直视,“我把桃桃当成亲生女儿,所以绝不允许这世上有人伤害她,包括你。”
关风与心想,我怎么可能伤害她?
这辈子都不可能。
李三九话说完,看见女孩抱着枕头趴在门口。
“滚。”他说,“都多大了还要我陪你睡,要不要脸?”
“又不是睡一张床。”女孩鼓着嘴巴,“我睡床上,师父睡地铺。”
李三九气笑了:“果真是来讨债的。”
他指着关风与:“你去陪她吧。”
因为过去的经历,到了晚上女孩就会本能地害怕,不敢一个人待在屋里。
她抱着枕头回屋。
时值盛夏,关风与将褥子搬到她窗外的廊下。
“阿与。”女孩穿着一条奶白色的睡裙,从窗上探出个小脑袋,“你一晚上都会在吗?”
关风与应了一声。
桃桃这才睡下。
她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又叫:“阿与?”
他回道:“在。”
于是女孩安心地睡了。
夏夜燥热,不开窗会热。
开着窗,山间蚊虫却又很多。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关风与起来,拿着一把破旧的芭蕉扇站在窗外的廊下替她驱赶蚊子。
他整整站了一夜。
十二岁的少年对于很多东西的定义并不明确,许多懵懂的感情也是后来才找到了确切的定义。
如果非要精确,应该是那一天。
细雨绵绵,雨水打在芭蕉叶和屋檐青瓦上的声音淅淅沥沥,往日宁静的道观变得嘈杂了。
十三岁的桃桃趴在窗边看雨,手头放着一小碟他剥好的瓜子仁。
他正在做木工,刻得是她的模样。
他将雕好的小人头放到她面前:“在想什么?”
“在想邪神。”桃桃目光落入渺远的云雾之中,十分认真,“你说,邪神会长什么模样?八只脚四只眼,站起来比泰山还高,挥一挥手就会日月无光,还是像鬼片里演的那样,头发滴血,舌头伸得老长?”
关风与当然听过邪神新娘的传言:“你会跟他走吗?”
桃桃托着腮,乏味地说:“如果长得好看,可以考虑啊。”
关风与沉默了,他刨了会儿木花,心里那股酸涩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消敛。
那是他第一次开口说那样长的句子。
“听师父说,大多数鬼魂死时的形象就会幻化成他死后的模样,如果他是吊死鬼,那很有可能会长着长舌头,如果是跳楼、车祸,或者别的死法,可能连完整的一张脸都没有。”
“这样,你还想跟他走吗?”
桃桃丝毫没有被吓到,她专注盯着窗外的雨,声音懒洋洋而明朗:“只要是他,就可以考虑。”
在明白自己心意的那一天,同时也明明白白地失去了。
那不是他的东西,心里也没有他,那日的关风与这样告诉自己。
十八岁后,他下山游历。
以为这样可以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可即使是这样,那日夜萦绕于心尖的影子还是清晰如旧。
许多年后,他才彻底醒悟。
在这一生中,有些人,是注定忘不掉的。
……
关风与每年回一次寂静寮。
每一次寂静之主问起他混沌冢与清风观的事,他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寂静之主厌恶他嘴硬,操纵十首噬心蛊让他痛不欲生。
可她也始终不敢真的杀了他。
一枚成功潜入到混沌冢的棋子,就算此刻不受控,未来也还是有用。
每当他冷汗淋漓、浑身颤抖走出寂静寮时,总能看到崔玄一站在门外。
十二年。
关风与在寂静之地生活了十二年,说过的话寥寥几句。
这其中,大多数的话给了眼前这个漂亮的男孩。
第一次见到崔玄一时,他很年幼,被丢进蛮荒狱历练茫然无措,拽着关风与的衣角不肯撒手。
这让关风与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于是保护他、背着他走出了蛮荒狱。
最初崔玄一很依赖他,只是人总归是要走上不同的岔路。
“师哥。”
当年,在亲眼见到那女人随手杀死几十个无辜的凡人之后,男孩问他:“他们为什么要惹老师生气?”
男孩小小的双眸里已经蕴染了和那女人一样的血腥气:“让老师生气的人,都该死。”
此时崔玄一站在他面前,抱着双臂,问出口的话一如当初:“师哥,你为什么要惹老师生气?”
关风与漠然,从他身边经过,没有再说一个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