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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百死之徒(2 / 2)

称一句天下罕逢敌手,绝不为过。

别说脚步轻健,便是运使世间诸般兵刃,哪怕未曾练过,也能任意一挥、与外界力道交感生出劲力,挪为己力。

这便是为何,书生携带的是幼年所练的基本兵器,用来寄托追思师门之情。

兵器者,传力之物也,藉助锋芒、长短之不同形态而有攻敌威势,但如若一个人得窥奇功,已练到空中的清风、飞沙,亦可传力,然则无论使甚么兵刃、兵刃是否熟悉,又有何碍!

白袍书生步履轻快,低诵文章的声调却有些沉郁。

他诵的是知名文人杜牧为“李长吉歌诗”所作之序,“我亡友李贺,元和中,义爱甚厚,日夕相与起居饮食。贺且死,尝授我平生所著歌诗,离为四编……”

一篇诗集序被他翻来覆去地诵了好几遍,当中称道李贺诗风的那一段,乃是本序的经典之句:“云烟绵联,不足为其态也;水之迢迢,不足为其情也……牛鬼蛇神,不足为其虚荒诞幻也。”

杜牧极陈李贺诗作的高洁、古奥,乃至诗中的怨恨悲愁,非仅赞誉而已,更令后人明白李贺诗风何以独特拔萃。

然而,白袍书生却未曾多诵这一段,跟着他飞扬足迹一路留下的,是序中的其它句子:

“思理往事,凡与贺话言嬉游,一处所,一物候,一日一夕,一觞一饭,显显然无有忘弃者……”

这几句,说的是杜牧思念前尘,清晰记得和好友一同去过的地方和见过的风物,甚而日常相处共对的饮食细节,依然历历在心;

足见得相聚每刻多么令人珍惜,天人永隔又多么难当。句子平淡浅白,深情厚义却是荡气回肠。

白袍青年又咏了几遍,忽然抬起手来,打了自己一个巴掌。

他赶路之间,情急下手,一掌略重,差点把自己也打懵了:“呸,呸!这是缅怀亡友的序言,不祥至极。怎地我一想到山水远隔的二宝,这几句老在心头挥之不去?

人家活得好好地,有咱们旧日兄弟同行,更得娇妻相伴,我怎可无意间诅咒于他?江大狗啊江大狗,你可千万别再胡思乱想了!”

“可是,去岁他为了护我出险而重伤。他小时硬练刚力内功,久了劲力反击自身,已然有亏本元,当日受伤几乎致命,却不得缓缓休息,迫得带伤劳碌,而今伤势可究竟养好没有?”

“他领着一众兄弟远赴西域苦寒之地,钱财不足、万事艰辛,就连耕地凿井也要自己来,能够好好养伤么?苍天垂怜,假使当日凤翔城外那场大战,我脱了险,而他不曾幸免,今日我再读此序,情何以堪?”

“嘿,咱二人原是百死之徒,满手恶业,当真有如他旧日常说的:‘老天便趁早收了我俩,也是应当。’既是命不该绝,重出生天,我便不该再去想任何不祥之事,省得他又来骂我多思多虑,活该失眠。”

一边脚步急趋,一边伸手到顶心摸了摸,从发髻抽出几根头发拈住了,叫道:“可得全是黑的!”拔下来一看,幸好,这回没有拔到白发。

“哼,若不是十年前他把我骗入了伙,我后来又岂会当上头目?又岂能为李大哥的江山殚精竭虑,二十一岁便生白发?”

将拔下的黑发丢开,自嘲着转入一条骡道,往前方城镇大步而去。

他自拔头发,本是行路无聊之下自得其乐,实则他生平风波虽恶,致令早生了几根白发,常常自感沧桑;但是别人瞧他只见青春正盛,活脱脱是个大好青年,怎知他心境已如中年?

苦笑之中甩甩头,抬眼四望,已身在一座水滨小镇。他因昔年身份特殊,熟知天下山川,无须携带地形之图,往年指挥部属测绘天下地势的经历,早令他心中所藏地理十分详尽。

知道这是峡州夷陵左近的镇寨,即将换行水路、逆流溯江,经三峡入蜀。

他从湘西翻山而出,原本可由更近的宜都下水;但他去岁入湘时曾经取道宜都,事隔一年,却怕那儿仍有人追踪。虽则,他心中有数,会来追杀自己的人远在西北边的关中,那伙人少了自己,未必能在水乡播下天罗地网,但如今在地方上有了身家,有了要帮助的百姓,谨慎些总是好的。

他坐在小镇骡道旁的茶店最边角,身后有只店家用的粗陶大水缸。一双看上去谨厚单纯的澄净眼眸中,并无特别的神采,彷佛发着呆般,对往来的行旅视而不见。

可唯有他自己才知,道上和店内的杂人动静,无不被他收于眼底;人们交谈的声响无论高低口音,亦被他尽数收罗耳中。

而他自个儿嘴里也在喃喃,却是演练着巴蜀人说话的声腔。

这份学人语音的本事他熟习多年,只不过,跟他往日相处的同僚奇才一比,实算不得甚么才华,这门本事,原来就是从旧时先辈同僚那儿学来。

“我这根木头,平常说话已说不好,要似知遥兄那般,不但可讲中土各地语音,连西域及南洋各国语言也驾轻就熟,这…还是等下辈子罢!”

“明明这一趟入蜀之行,跟二宝那家伙半点干系也无。他们一群人在西域隐居,自过日子,哪里知晓我在中原干甚么傻事?可为甚么…我总是心头不安,似乎这一趟要出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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