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早朝过后,胡相又把自己给磕晕了的消息再度向京城无差别全覆盖。
会不会成为京城的笑柄胡惟庸不知道,但他清楚自己这次就算不死也要脱层皮。
从自家床上醒转的胡惟庸第一时间狠狠给了自家俩大耳刮子,他无比后悔自己为什么既不能让手底下那几个官员代自己出面向朱元璋询问大都督府的事情。
如今想来,归根结底,还是他对朱极的宿怨太深,以至于下意识认为如果自己这个宰相不出面, 其他人根本没有足够的份量引起朱元璋的重视。
如今倒好,重视是够重视的,直接将朱极叫到了奉天殿,结果自己出乎意料地被抓住了把柄,非但没能弹劾得了朱极,反倒是把自己给搭了进去。
回想这四个多月自己的一言一行,胡惟庸忽然想起,其实自己跟朱极压根就没有那么大的仇怨。
之所以铁了心要跟朱极硬碰硬, 完全是自己从去年成为独相之后, 一切都太顺了,顺到位极人臣之后忘乎所以迷失在权力的漩涡中。
朱极出现后,他明显感受到了来自朱元璋的打压。
尤其是当日大都督府设立的同时,朱元璋顺手将汪广洋重新提拔为左相,手中的权力被挤压到了前所未有的地步,所以他胡惟庸,心态失衡了。
他错误地将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归结为让他上套的朱极。
想到这里,胡惟庸的眼里只有说不完的悔恨。
如果当日向徐达与冯胜那样,成为朱极的附庸,那他完全不会落得今天这步田地。
追悔莫及的胡惟庸平躺在床榻之上, 眼睛直勾勾盯着床榻上方,似乎要要将视线穿过重重阻隔,看向宛如他可以预见的人生一般阴云密布的天空背后, 看看那朗朗青天, 是否还有后悔药可卖。
奈何这一切只能算徒劳无功。
好在用不了多久, 他便能听到一个足以告慰他失落的内心的消息——这朝堂之上,注定有一个比他更惨的人。
人心就是如此的复杂。
只要看到别人比自己过得更糟糕,那么他一定会觉得自己很幸福, 却浑然不顾自己比更多人过得更糟糕的事实。
回到大都督府的朱极并没有一点得偿所愿的欣喜。
抛开跟自己作对这点不谈,陈宁其实是个非常合格的军纪司主事。至少能够让一群武勋害怕到主动向他求助,足以证明陈宁确实够苛刻。
所以昨日朱极探望陈宁的时候,表面上看似警告陈宁,实则是希望让陈宁对大都督府有那么一丝丝的敬畏。
如果没有今天这档子事,朱极甚至都想折腾陈宁几日后,找个由头让陈宁招揽一批心腹过来。
可是,陈宁千不该万不该,偏偏不该将平复彩云之南的具体战略毫无保留地当着好几个人的面说出来。
昨日与胡惟庸饮宴的那些人朱极已经求助朱元璋派人做了调查,庆幸的是那些人都不曾与蒙元余孽暗通款曲,否则仅凭昨日自己说的那几个关键点,今后大明出兵就要牺牲不知多少好儿郎的性命。
径直走进门庭冷落的军纪司,正好与陈宁有些闪避的目光撞上。
信手拉过一把椅子坐在陈宁案几的对面,朱极的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失望。
“陈宁,昨天晚上的茶,好喝么?”
被朱极明确指出昨晚他的去向,陈宁躲闪的目光终于认了命一般停留在朱极的脚下,恐慌中带着些疑惑,支支吾吾了半天,终究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抨击自己的时候言辞凿凿,自己犯了错之后却沉默不语,这样的陈宁把朱极好不容易升起的一点好感都败坏个干净。
朱极终于收起了自己的失望和惋惜,只是还以愤怒对待这准备僵持到底的沉默。
“你被人称为当代第一酷吏,耿炳文甚至说你就是条疯狗。我本以为设计将你引入大都督府,凭你的干练能让大都督府的风纪有所改善。
可惜,无论是我,还是陛下,想要的都是一条没有私心逮谁咬谁的疯狗。可你的表现,显然不是那么合格。”
说到这里,想起胡惟庸在朝堂上一口咬定陈宁主动向他吐露大都督府的一切,如此讽刺的现实让朱极都感到好笑。
“胡惟庸在朝堂上说,是你主动跟他说的。虽然我不太相信,不过事实就是,你说了,他们听了。”
提及自己的盟友如此出卖自己,陈宁恐慌的眼神里终于也表现出了同样的愤怒。
诚然,昨日胡惟庸确实没有明确要求自己将平复彩云之南的战略讲出来。但当时后花厅那个气氛,以及胡惟庸和其他几名官员的表情,不就是逼他的意思么。
凭什么自己就要被这么出卖。
“胡惟庸……胡惟庸,好你个胡惟庸。”
骤然开口,陈宁的声音有些嘶哑。反复念叨胡惟庸的名字,显然其内心并没有表面这么平静。
“哈哈哈哈,我陈宁真的是瞎了狗眼,居然跟这等卑鄙小人为伍。便是生死名灭,这都是我咎由自取啊。”
怒极反笑的陈宁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倒是让朱极有些刮目相看。虽说这陈宁被人说成一条疯狗,不想穷途末路之下,居然没想着反咬胡惟庸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