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共是苦着脸去武德殿的,却是哭着出来的,能把大明第一相士,混迹官场半生的老吏,弄得痛哭流涕,朱雄英也算是有本事了。
从阶上到下,不过百步,哭的跟月里娃儿一样的袁共,连着摔了三个跟头,磕的头破血流,跌跌撞撞的向宫外走着。
看着他那失魂落魄的样子,常森怎么瞧也不像传闻中,那个“千金难求一卦”的奇人。还是说,奇人必有异相,就是这么个异法?
“三爷,您甭看了,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这老东西自找的,抖机灵也不看跟谁。”
宋忠这话当然是有原因的。前天夜里,他奉殿下命去寻蒋瓛,专门寻了那袁共的底卷。
看那老东西的这般模样,不用说了,肯定是没算准,惹得殿下不悦,所以专门用留下的后手,“打”了他的脸,让他长长记性。
常森这刚点头,走过来的朱雄英却否认了,袁共算的都准,而且一个字都不差。
啊,“算准了,他哭什么啊?”
不仅常森没想明白,连宋忠也觉得奇怪的很。算准了领赏便是,干嘛搞得跟死了爹娘老子一般。
可朱雄英却背着手,望着宫门的方向,喃喃道:“他是后悔学这身本事了,更后悔入了京。”
虽然在皇帝面前,没有袁共尽说实话,但他心里却在害怕。他万万没想到,一直引以为傲的异术,助他窥得天机,却也成了入局之始。
如果他没有这身异术,皇帝也不会让他在洪武二年为诸皇子相面。如果没有那次的相面,也就没有今日为虞王之事入京,更不会被叫到武德殿。
袁共这辈子,窥透了无数人的命数,却唯独没有看透自己的。当年,他授异人传授之时,他的一生也被人算准了。
其实朱雄英并没有为难他,就是帮他捅破了这层窗户纸。一辈子俯视众生的活神仙,成了别人的掌控玩物而浑然不知,浑浑噩噩过了一生。
像袁共这般自视甚高的人,这样的耻辱比挖了他家的祖坟还要严重。那个被他视为再生父母的恩师,也成了愚弄他人生的罪魁祸首。
至于其与道衍、金忠与其是什么关系,他是怎么把燕王面相透露给二人的,朱雄英没什么兴趣。
可从他领了皇差回京的那一刻起,他的后半生就注定了。注定要卷入这种斗争中,哪怕是碾成齑粉,魂坠九幽,也逃脱不掉。
即便,在别人眼中他依然是活神仙,是那个铁口神算。可在朱雄英的眼里,他却什么都不是,他和他异术,都要被朱雄英所经营。
试想一下,一个众星捧月的神仙,忽然从神坛下跌落,掉到无尽的深渊中。哪个人能不痛哭流涕,丧魂失魄。
常、宋二人当然不晓得这其中的利害,朱雄英也只得点明了一句:“宋忠说的对,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
三日后,湖广布政使-袁共,上书请归于任,皇帝不许。命其以太常少卿之职,留任京畿,备用御前。
皇帝的意思很简单,找一个布政使,很简单,随便从六部中挑一位侍郎都能胜任。
可要说看庚帖,人便不好找了。袁共是天下第一相士,留着他在京师,过筛贵女们的庚帖,比他在湖广任职更合时宜。
但袁共却是有苦说不出,一边是老友之情,一边是虞王的胁迫,把他夹在中间,他是有苦都说不清啊,只能把话咽到肚子里。
虞王,虞王,果然是好“水命”,他是一点都不担心落水啊!
虽然不情愿,但无可奈何的袁共只能接受这样的安排,遣人接家卷入京,自己则在太常寺,老老实实的上差,当值。
可没过几日,袁府就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其人正是袁共最不愿意见到的人-宋忠。手里正凋着的护身符,也顺势滑落掉到地上。
“你,你来干什么?”
袁共这是明知过问,不过没关系,既然他非得问,那咱就配合他一下呗。武英殿传出旨意,今年的八月十五,中秋节要大办一场。
晋、燕、周、楚、齐、潭、湘等王,都要带着他们的家卷进京,一同觐见皇帝。还要待上一段时间,走走亲戚,享受一下天伦。
虞王让宋忠传一句话:先生命中有木,与木有缘,切不可错过如此良机。
当然,宋忠不明白这话中的意思,不代表袁共听不明白。该来的还是来了,唉,他最不愿意看到事,终于要发生了。
点了点头,袁共问了宋忠一句:“伺候虞王这样的主子,将军很辛苦吧!”
他这话算是问到点子上了,在外人看来,纵然秦王有罪,朱雄英也免不了苛待亲族的罪名。况且,他启程之时,还碰到了被发配的陕西罪民,口中多有埋怨。
再加上武德殿那一日的谈话,袁共对这位殿下的恐惧,超过了对其父-朱标的敬惧。在这种人身边当差,想来很不容易吧!
呵呵,“袁少卿,您是活神仙,您还是自己猜吧,末将什么都不知道。”
宋忠在锦衣卫的时候,就养成了好习惯,不多言主子,更不揣测主子的心思。袁共一副“怨种”的模样,还想跟他玩这套,这也太小看他了。
唉,人精的身边,总是不缺机警之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