鸨竟真将她当成了亲身女儿疼爱,去世时还将春宵阁也交到她的手上,一边哭一边交代:“我打你骂你,但好歹没逼着你接客,如今要死了,将钱财和春宵阁都交给你,你可要记得给我殓尸立碑。我知道你总还想着入阁前的日子,可如此下去终会耽搁了你,莫要再恨了……莫要再恨……”
不恨?
双亲惨死,多年磋磨,怎能不恨!
铃兰猛地一垂头,惊醒过来。
这小小的一处房间隔开了外面的所有声音,似是欲海里的一叶孤舟,让她一时忘了身在何处,今夕何年。
等她从迷茫中寻回清明,这才发现方才还睡得十分安稳的和尚此时呼吸已粗重起来,平和松软的双眉已皱在了一起,或是因着伤痛,额上布满了冷汗。
未等铃兰上前去仔细查看一番,他已幽幽地睁开了眼,茫然怔忪地望着柔软的床帏。
“呀,醒啦。”铃兰喜道,先去桌上将药端到一旁放着,而后又弯腰将人扶着坐了起来。
和尚的目光渐渐汇聚了起来,又落在了铃兰身上。
这是一个容颜姣好的女子。一双眼睛明似星辰,又清澈胜泉,流转之间如新月清晕、湖面春风一般摄人心魄,秀雅之至,而又灵气难掩。
“有劳……”和尚像是还未完全清醒,先是怔怔说了一句,而后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隔开了她的手,低声道,“男女大防,还是不劳烦姑娘了。”
见他一幅退避三舍的模样,铃兰先是一愣,继而又不禁失笑,故意伏身向前,柔声说:“都说我佛慈悲,众生平等。既如此,那男女不都是要普度的苍生么,怎么小师父却偏避我如蛇蝎。是我不知男女大防,还是你佛心不稳,心存旖旎?”
两人隔得实在太近,吐息都拂在对方脸上。
青葱玉指不知什么时候攀上了和尚的耳廓,轻轻摩挲着,带来了酥麻痒意,撩拨得这一对耳朵又红又烫似要坠出血来。
他才醒,脑中还是一片混沌,完全不知该如何招架,半晌后才似被灼伤了一般往旁边一避,却牵动了伤势,疼得闷哼一声。
“诶,你别急啊,怎么这么不禁逗。”铃兰笑叹一句,主动拉开距离,将一旁的药端过来,用小勺子喂到他唇边。
和尚不敢看她的眼睛,垂着眼眸,也不张嘴,自顾自地将碗接过来,仰头一饮而尽。
铃兰也不强求,只静静看他,像是在看一只因受了伤而误落人间的白鹤——纵然难掩慌张却仍风华无双。
这年头连和尚都长得如此标致了吗?真是不叫人活。
被肆意打量的和尚右肩正火烧火辣地疼,直至这时才完全清醒,忆起铃兰应当是在茶肆里撞到的女子。他那时脑中昏昏沉沉,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倒也的确没瞧清楚相貌。
“你叫什么名字?”铃兰问。
“贫僧法号觉净。”
“觉净……”铃兰慢慢说着,像是在细细品味着这两个字的含义,继而又摇了摇头,“你们和尚的法号听着都清心寡欲,无趣至极。”
觉净略低着头,抿了抿没什么颜色的双唇,并不生气,反而十分诚挚地说:“还未谢过姑娘救命之恩。”
“举手之劳,不必挂怀。”铃兰满不在乎地说。
这里燃着梅花香,处处都是丝绸帷幔,雕刻精细的妆台上还散落着几根发钗,一看便是女子的房间。
觉净略皱了皱眉,露出了些担忧:“我虽是方外之人,却到底是一名男子,此番借住姑娘闺房,若害了姑娘的名声,倒是我的罪过了。”
“还方外之人呢,却满嘴俗气,沽名钓誉。”铃兰满不在乎地轻嗤一声。
她语气带冲,可觉净却仍然温和如玉,正色道:“贫僧的名誉有什么要紧,可姑娘既处红尘中,又怎能为我而添了烦扰。”
没料到他竟是如此情真意切地在为自己考量,铃兰挑了挑眉,继而更觉好笑:“为我添烦扰?你可知这是何处?”
这房间与前院分隔开,只觉得依稀之间远处似有吵嚷,却听不真切。
觉净只以为这是女子房间,有些疑惑地抬头看她。
“春宵阁。”铃兰缓缓说道,“听过吗?”
皇孙贵族、名门高官的聚集之所,觉净自然有所耳闻,一时之间也有些惊讶,只是很快他又重新收敛心神,只淡淡道:“倒是听过。”
瞧他刚才的反应,分明又迂又傻,原本还以为他知晓自己身处青楼当是如何的又羞又怒,却不想这人脸色变了几变,竟是这么个平静无波的反应。
铃兰以为他没想明白,不死心地又强调一遍:“你现在就在春宵楼。”
“嗯,贫僧知道了。”觉净答道。
这一幅一板一眼的模样让铃兰彻底丧失了兴趣,撇了撇嘴角,起身将空了的药碗收走。
等她再回来,觉净已阖上了眼,靠在床头摇摇欲坠,似是不注意便会栽倒在床下。
这人流了那样多的血,怕是不知要养几日才能养回些精神。
铃兰扶着他躺下,又见他眉头紧皱,料想他必是气血不足以至在昏睡之中也难逃头晕,于是又伸手轻轻给他揉着太阳穴。
这样一个正正经经、眉清目秀的小和尚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