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十六方才敲过,这对短槌又被下一位苦主接过去。大雪中马车轱辘“嘎吱”作响,印在马车侧体上的“程”字苍劲有力,纤纤女手掀过轿帘,露出双如霜似雪的眼。
抢过兄长一支鼓槌,未施粉黛的少女不言不语,对视间好似千万重话语俱是说了。程青锋先是诧然忧虑,思过关窍神色后是微定,露出欣慰笑容。
兄妹二人各接鼓槌一支,立于鸣冤鼓前,神色皆庄重。
“咚——”
青锋刚极、杏花柔极,若太极阴阳两交融、生生而难息。
“我要告官!”
兄妹异口同声的高喝中,周遭私语声却是小了,天地万籁之中只剩鸣冤鼓的哀嚎。
“咚——”
若天地真有鬼神之说,程家人因被诬告而死的告死魂灵必然是场彻夜难眠的狂欢。
程家兄妹至今忘不掉那日程府流过的鲜血,做科举主考官的父亲被诬告科举舞弊,明堂上做父亲弟子的苏父上堂做伪证、踩着程家老少百余口尸骸踏上高位,更惶谈因那场诬告牵连身死的无辜学士们,慎刑司的刀十七日血腥清洗,杀到京城文坛十余载无扛鼎之砥柱。
“十载前程家血案有疑,程云山旧徒苏姓官僚做伪证告假!”
百龄影徂,其行其心千载尚在。1
谁不记得十余载前流过的文人血、谁不怕于十年间官场科举皆浑浊。
大风呼嚎时卷残雪枯枝糊人双眼,有怆然而哭的书生率先跪下,振臂高呼,
“我也要告!我大辰不全是没有风骨的举人、除却乌氏门徒也不尽是贪生怕死之辈!”
“我要告李易廉耻四位先生借押题名义泄题营党结私、独霸垄断京城文坛十余载!求苍天开眼,还我大辰科举一个干干净净!”
受制于四位先生拿“百银押题卷”舞弊科举不得不倾家荡产与之同流合污者不无泪流满面——他们这一代人已然活在看不清光亮的污浊里,好不容易有人能拨开一点天光,如何敢让这光耀湮灭消散,再等让后人再等一个肯在文坛科举与一手遮天的四先生叫板之“乌子虚”?
像能写出“辞七封”的精才绝艳之辈尚且被四先生主持的科举打压到考不得秀才,若是不争,他们的下一代、下下一代……且又如何笑煞大辰今朝?
今夜除却虚无缥缈鬼神二字,人似乎也难眠了。
女告父、幼告长、徒告师、民告官,昔日诬告者反被敲鼓告发。此夜人伦颠倒、乾坤倒转,大雪中程十六红衣裙角随风猎猎作响,若国画中红色旌旗融于留白水墨分外亮眼。
领头跪的是方才发声的无名书生,再是迟疑跪下数位书生与着红衣的官人,接着是商贾黎民、万万千千。
“咚!”
程家兄妹各拿短槌一柄,在同一瞬间猛击在鸣冤鼓上。
大道希声,是为大辰学子声音、万民民心所向。
守夜老卒哆嗦着牙关,近乎握不住他手中水火棍,浑浊的眼球映出无数书生官人跪服天地苍茫间,众人声贯彻云霄、振聋发聩——
“求苍天开眼,还我大辰科举一个干干净净!”
如电又如露。
寒鸦惊飞去。
狂风止时,老卒撒开水火棍,眼睛猛然睁大。
天地间真有神明二字,只见大雪骤停,彗孛出而即灭2、于穹布间猝然滑过到尾翼不见,自皇宫方向,坠与东宫的东南方去了。
最先领头哭嚎跪下的无名书生低首时露出笑意,被风吹乱的衣摆中赫然露出东宫门客绸缎袍半角。
风声止时,正红色宫门后阆苑琼楼尚未停过歌舞,着银色甲胄的青年与太子模样别无二致,骑着枣红色大马施施然开宫门而过,恰停在太子身侧。
带刀甲士们鱼涌而出,太子抬眼时如坠冰窟,
“二弟,你这是何意。”
二皇子身后跟的是吕凌云,此刻换上了皇家身份的蟒袍,恭敬递过手中明黄卷轴。
银甲青年随手接过,眉角喜色难以掩盖,迫切捉住两端一抖这绸子卷轴就摊开。
他一目十行的朗声念去——
“太子之位,是为国本……而邪僻自纳邪说以背朕命,怀异心而悌诸弟……长恶不分,亲昵小人,权任奸佞,意欲谋逆……”3
二皇子的废太子诏每说一句,太子脸色就苍白上一分。带刀甲士围住太子与身后请命者,抽刀欲杀。
“罄竹难书,惊骇视听,凌之宜废为庶人,助纣为虐者择日悉数问斩,不得有误。”3二皇子牵住缰绳在太子身侧转着,“皇兄,你这步棋看来是走错了,承让。”
“孤不信!”
二皇子眼中尽是嗜血寒芒——除却太子幸运,大辰皇家嫡系或多或少遗传了些疯病,“你有什么不信,父皇月夜单独暗诏我与表弟进宫,就是要把你们这群乱臣贼子无声无息拿下。”
寒冷刀刃贴住太子脖颈,比今日大雪还要冷上三分。
兵荒马乱中,二皇子扯了扯嘴角,
“动手。”
“砰!”
“砰!”
郊外竹林里小院大门被敲得“砰砰”作响、几番麻绳要被这力道拍断,甄观棋高声喝着,“岚哥儿!岚哥儿!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