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大公子“失踪”后,慎刑司上下忙的是不可开交,京城人人自危。后圣上强制停止继续深入查此事,慎刑司查了一月终是不得了之。
少年去了哪里?他是死是活——没人知道,也没人敢知道,以一句“孩子贪玩莫名失踪”草草结案。
程大郎从未想过,距上次与小骗子相见时隔半载,竟会在大山里范老先生隐居处遇上。
月影横斜,茅屋草舍,少年人穿蓑衣、戴斗笠,半蹲在田地里闭眼嗅香稻花,抬眼随手在纸上记着稻种习性,
“先生,你不用管我晚饭,把柴放好回去睡觉就行,我东西弄完就回屋去吃。”
许是刚才投入太深,他这才发现来客不是熟悉的老人家,而是另一个老熟人。
少年拍了拍衣角灰尘,头顶黑猫绿眼幽深,一人一猫对来客审视良久。少年眼中先是思索,再是微微喜悦,最后想起什么惊恐可能瞳孔皱缩。
少年警惕后退,冷冷问他,“你来做什么?”
青衣人握紧扇骨,将人情绪解读的七七八八。
少年思索,是在想自己是谁;少年喜悦,是因为自己能告诉他京城苏家近况;少年害怕,是因为自己曾误会他是个坏种,恐再提剑杀他。
“我……”
慎刑司查出有关少年阴沉木讷背后的只言片语叫人看了触目惊心。
苏父前脚刚刚踩着程家起仕,后脚苏父原配夫人就难产而死,长公主同日生了少年弟弟,其中肮脏绝非三言两语可以道明。
程家虽落败,但他程大郎仍有太子和钟老愿意帮忙;少年人不过九岁,却要孤身面对一个冷暴力他的父亲、一个心怀叵测的长公主继母,还有一个有暴力倾向的弟弟。
禹禹独行活在世上,后宅风雨长久朝少年席卷,府外漫天恶意揣测要把人击垮压塌。少年才九岁,一个本该在父母那撒娇的稚嫩年纪却对吓人骗人如此老练,丝毫不逊色慎刑司那些因各种原因导致心理变态的酷吏们——程大郎很难想象少年经历过什么。
扪心自问,若他出生在这样肮脏的苏府,要么唯唯诺诺过一辈子,要么直接在那时候与欺负过他的弟弟同归于尽,又哪里只是单单“吓晕”?
青衣人罕见收敛笑容,薄唇轻启,“我来找老先生,也想对你说句对不起。”
苏岚叹气。
他思索,是在想为何一个该半年前出差意外身亡的人活生生在他面前;他喜悦,是因为慎刑司大虫在此,人贩子一抓一个准;他惊恐叹气,是因为忽而意识到——
慎刑司最后半个好人,竟也会官犯勾结,掺和进人贩子拐卖里、成为犯罪团伙一员了!
不然为何程大郎看他眼神这般心虚?
不然程大郎干什么对此行来历支支吾吾,对他道歉?
苏岚对此行为痛彻心扉,但又实在不能同他们这群虚伪的大人们撕破脸。
“你改悔罢!”
苏岚扶正身侧稻苗,只好如此重复道,
“程叔叔,看你良心未泯还算半个好人,我今日便还敬你一声叔叔,你用自身行动快快改悔罢!”
见苏岚不依不饶,青衣人沉默良久,掏出袖中匕首横放胸前。
“你说得对,我确实是该改悔。”
削泥青锋剑刃宽厚,却尚未开刃,月光下散着泠泠光耀。
见程大郎上道,苏岚双手分别提起身侧锄头镰刀,大喜过望,“我准备好了程叔叔,你什么时候——”
准备带我杀出重围,摆脱大山深处人贩子团伙?
短兵出鞘,可惜不是划破的不是人贩子,反倒是回手一转,若弯月轨迹刺入其主腹部。
程大郎虚弱跪在地上,冷汗津津,胸口起伏证明人是活的。
剑不锋利,足以见得此人切腹时是半点没留手。
鲜血不多时阴透腹部天青色布料,接着渗入土地不见踪影。
苏岚头皮发麻,看了看手中锄头,沉默在青衣人身侧刨坑。
杀出重围不大可能,还是帮忙挖坑埋了好——不枉他拿的锄头镰刀,如今恰好派上用场。
“我若活着,之前的事可好既往不咎?”程大郎真没想到小骗子恨他到要拿镰刀锄头砍他,只好先下手为强我砍我自己,“你还是先把镰刀锄头放下。”
听见院子外熟悉脚步,苏岚旋即将手中镰刀锄头一扔。
砍柴回来的范老先生笑意未放,先看见地上跪在他门口的血人。
老人大惊道,“程家小子,你这是做什么!你不要仗着钟狗那老鬼是你师父,就无法无天敢学你师父拿猪血假刀碰我这长辈的瓷——”
细看脸色惨白的青年气若游丝,不似作假,老人家顾不上放背上柴木,风风火火又是出了大门,“岚哥儿,你扶他回屋先简单处理一下,我去给他请游方大夫。”
听人走远,苏岚啧啧两声,手按在青衣大虫肩膀,“人已经走远啦。”
苦肉计用的也不错,拿猪血假刀伪装切腹,再用屏息术装作气若游丝的可怜样子。犯罪团伙总会顾及堂堂刑部尚书弟子、朝堂新贵死在他们这里,以此达到调虎离山,跑路为上效果。
高!实在是高!
手刚按在程大郎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