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野再次睁开眼睛时,有些迷茫,他的意识渐渐回归,浑身的剧痛随之清晰。还是仰躺的姿势,在冰冷寒雨下,避无可避。
万里噬魂香的毒已经侵入他的血液和神经,让他周身发麻,胸口一波又一波窒息感压来,合着闷痛,叫人生不如死。
他尝试动四肢,没有成功,想动弹,也不行,最后不甘心地动了动手指,用已经不再流血的手掌揉了一下掌心那个绣工一般、选色奇葩的香囊。苏牧野轻轻地叹气,细致地摩挲着香囊表面丝线,心神模模糊糊、渐渐不清,他觉得自己这两年好像在断断续续做着一个无边无际的美梦。
恍惚之间,他无意识地睁开了眼,立即被雨水滴入……但他看到了夜空光闪,如星流转。
苏牧野闭阖双眼。
巍巍京都,浮华依旧,叶伯爵府门口立着一个带帏帽女子。女子摘下帽子,露出明丽娇颜,在瑟瑟秋风中望着叶府恢弘匾额。有光落在女子脸上,如水波送影,一圈圈、一重重。
叶伯爵府大门打开,小厮跑出来对女子无情地道,叶府三小姐已经患恶疾被送出京都城,若是再有人冒名顶替,叶府就要派人捉她送去京兆府,还不快滚。
女子裙裾落梅般摇曳,人愣了一下,转身离开。
……
又来到苏北柳府凋敝门庭前,女子哭着扑捶门板,撕心裂肺求看一眼病重柳老太爷,却被柳府小厮大力推开,砰地关紧大门。女子哀愁痛极,人瘫软于冰凉雪地,绝望的、无助的哭泣。为能在柳老太爷临终前再见一面,女子委身于胡府大公子,可惜还是没赶得及在柳老太爷闭眼前迈进柳府。
冰天雪地里,女子失魂落魄走出柳府,踉踉跄跄到城外河边,她满目悲怆,痛不欲生,望灰蒙蒙天空最后一眼,孤独又决绝地跳进河里,明明水性惊人,却不动不挣,闭着眼沉入河底,再未露面……
苏牧野模模
糊糊,如同看戏一般在脑子里看了一遍死后叶凤泠的日子,他如遭重击,胸口像被人挖出一个大洞,往外流淌粘腻鲜血。
猛地清醒过来,睁开眼,视线还是一片黑暗、漫天雨花,额头冷汗连连,苏牧野无限后怕,更无限后悔:自己走后,她怎么可能过得好?
天空斜劈闪电,震天雷鸣,滂沱大雨肆虐而起的漫天雨珠砸到身上,苏牧野努力平缓住心里的焦虑。他在心中苦笑,没有他,在那些人眼中,她就是一条没有用处的咸鱼,若叶府认她还好,不认,她的美貌只会是她的催命符……而她,根本学不会真正低头,那些小聪明不提也罢……她、真是让他太不放心了。
可叹他自诩千算万算,还是输给了意外,输给了自己的自负。他想象过很多种死法,唯独没想到过会像块石头一样瘫躺于天地逆旅之中。那些积极应对、那些九曲回肠,在拐弯儿加速的突变面前,落花流水。
若自己不那么自大自负该有多好。
叶凤泠知道他怎么死去的话要气死了吧?
若是他能……阿泠……
只是模模糊糊想了一瞬,他就感觉到气血翻涌,赶紧强迫性地逼自己停止想象。这毒最喜欢血流的快了,他若还想多活一刻,就得控制好心绪。
眼下最重要的,是想办法让别人知道他躺在这里。
苏牧野比以往任何一刻都更迫切地升起对生的渴望,他想活着,为了许多人而活,更为他自己、为他身边那个一身毛病又不知天高地厚的她而活。
苏牧野喊了两声:“有人么?”
雨声、雷声回答他。
之外就是他自己的呼吸声。
眼睛睁开又无力地闭上。
天已全黑,震天雷雨,宽旷的沟壑坡岭曲曲折折,想于黑暗之中找到一个动不了的他,难于上青天……
忽然,苏牧野耳朵动了一下,霹雳雷雨,马蹄声响。他睫毛微微颤,睁目欲借着微弱夜光
,望去马蹄声来向。他使劲发力呼喊。
狂风暴雨之中,他的呼喊被黑暗吞没,没有回声。马蹄声越来越近,苏牧野闭了口,不是来寻他的人,那就是敌军……
他几乎已经预见自己落入南诏吐蕃人手里会享受到什么待遇,还有看似远在西北、实则行踪不定的德者以及德者身后萨瓦克。想要他死的人太多了、想要他不死不活的人更多。他就这样静静躺着、神志恍惚地等人来带他走、带他走向死亡。
雨滴持续滴在他脸上,让一张清冷白净的面容化作惨青凄厉死尸脸,苏牧野几乎已经在想咬舌自尽的可能性——
马跑到他身边停下了,出人意料没有人的气息。马鼻子喷出的热气打在苏牧野脸上,一条暖乎乎湿嗒嗒的大舌头舔上他的脸。马蹄子还轻轻踢他,似乎在确认他到底死了还是活着……这种熟悉的憨柔叫苏牧野内心失笑,他怎么能忘了逐日……
在雍曲班扎,他以为自己和安南边防军生死未卜,放逐日自寻生路,后来撤离向独龙涧行来,也想过找逐日,但转念一想,还未脱险,便放弃了这个打算。
想不到,最后找到他的是这位多年的伙伴。
逐日见苏牧野不动弹,不死心地继续踢,还加大了力度,踢了两下却又停下,就像在担心用力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