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不到,漆黑的天才泄出一丝灰蒙,叶凤泠已经打理好自己。她随行只背了一个小小包裹,轻装简行。扮作未束冠男子不适合带香囊,便将金银换好的银票缝在了胸口,这样一来,浑身上下只留下几十两散碎银子。
又是一夜光怪陆离梦境,出了一身汗,粘腻不堪,但出门在外不能经常沐浴,加上她要时时小心不被人发现自己女儿身,只得忍下种种不适。
掐了下自己看不出本来肤色的脖颈,不出意外黏黏的,叶凤泠一面嫌弃一面满意,弯弯眉眼,跳上马车。
镖队押镖目的地在西北伊州,据说送的是一批珍贵药材。药材主人没有露过面,只吩咐送到伊州自有人接货。镖队里除一名姓方的总镖头、十余个镖师、三四个趟子手和一个杂役外,还有三个镖队编外人员。叶凤泠为其一,另外便是白发苍苍柱拐棍儿的耄耋老人和五大三粗、憨厚实诚的中年男子。
三人都是因故离开京都往西走,蹭跟镖队以图安全。白日,他们坐在队伍尾巴的马车里被颠得昏昏欲睡兼屁股蛋儿生疼,夜晚跟着镖队一起或入住旅舍、或露天宿营。几日下来,叶凤泠已经和大家都混熟了。
化名柳涯的她凭一张绣口,哄的同车孔二哥言听计从,一度要拉着她拜把子。叶凤泠额角大冒虚汗,使劲掰开孔二哥搭在肩膀上熊掌一样大而有力的手,狼狈笑道:“拜把子这种事不能急,再说路上也没这个条件,如此重要庄严之事,怎可儿戏,待日后小弟设好香炉,再同二哥叩拜天庭。”
孔二哥挠挠头,笑呵呵答应着。他再度要搂上柳涯,被柳涯巧妙躲开。见柳涯已经凑到张爷跟前嘘寒问暖,顿觉自己运气好、眼光佳,一出京都就遇到了知己。
接过叶凤泠递过来的牛皮水囊,张爷抚
着白胡须,笑眯眯道谢。张爷自称来京都城寻老亲,奈何抵京后旧病复发,金银几乎花光,老亲也早就故去,只得用最后一点银两求着镖队收留,回到伊州。
叶凤泠微笑表示不用谢,心里丝毫不敢松懈。同车两人里,她最在意的便是这位慈眉善目的张爷。别看人老,还一副病歪歪样子,但目光矍铄,言辞考究,一瞅就非普通小门小户,这么大岁数,单独一人赴京寻亲,本就奇怪。没找到亲戚,又能搭上镖队,更是不简单。为求得镖队收留,叶凤泠足足花费七八十两,就这样,镖队里的人,哪怕杂役开始都没把叶凤泠当回事,一副有他没他都一样的态度,反而对张爷隐隐露出尊敬。
试问,如此之人,如何能让叶凤泠放心。
她时时刻刻不在担心被看穿女儿身。
若说出京前,她抱着十足信心,认为自己能够平安无虞先向西,再往南去往昆州,或者直接悄悄摸去江南也不错。出京后越往外走,她的心情却愈加沉重。
时局动荡,那些大城、古城里依旧灯火辉煌、朱门酒肉,但在乡间,因为去年冬天严寒大雪,造成冬麦收成锐减,民不聊生。
她亲眼目睹了民生凋敝的四字含义,同疾苦近距离接触。在经过官道旁一个破落不堪的村子时,叶凤泠花了几个铜板从村里小孩手上买了三个窝窝。她本意想换换口味,加上她从没吃过,一见孩童争先恐后把手上金黄色的圆锥形物体往嘴里塞,立刻觉得肚子咕咕叫。
在她递出去铜板的时候,孔二哥还劝她别浪费钱呢,说这种窝窝,放在镇上买,一个铜板能来三个,而且孩童手里的窝窝一看太小了,还不够塞牙缝。
叶凤泠不以为意,本就为尝鲜,要那么多做什么。她递给孔二哥和张爷一人一个,然后拿起手
里的往嘴里塞,一口咬下去……她立即吐了出来。
满脸不敢置信,叶凤泠眨巴眨巴眼,喃声:“怎么里面有沙子!”
孔二哥已经吃完手里的窝窝了,同样不敢置信瞪叶凤泠:“什么沙子?窝窝不都是这个味儿吗?你不会没吃过吧!”
坐在马车最靠里的张爷,咳好几声后才和煦道:“窝窝最开始是用棒面和的,今年收成不好,许多人家棒面不够吃,想出一个绝招,往窝窝里添沙子。也不多添,只要每个里面加一捏就行,十个咱们手里这般大小的窝窝就能多匀出来一个。外表看不出来,吃下去也不明显,而且吃不死人,能扛饿,绝招就被推广了。”
的确,外表看窝窝,金黄色灿灿好看,但如纸表面下却是含着沙子的内里……孔二哥吃习惯,加上这个窝窝因为添加的沙子少,都觉不出来沙子味道了。也只有叶凤泠这种第一次吃的人,入口一瞬间就品尝出来沙砾的苦涩。
这件事带给叶凤泠极大冲击,她从没经历过吃不上饭的时候,只有吃的不好,过得不舒心。去年离京她也曾遇上流民,但流民悲苦也只是一小群人,可一路看到的一个个村庄,已经不是一小撮人的肚子吃不饱了,而是许许多多条活生生人命,扒着时代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苟延残喘的艰难活着。
当时她捧着手里缺了一口的窝窝,久久没有言语。在她沉默时,觉察到一道视线扫落,放在平常,她一定抬眼谈笑风生转移大家注意力,但那一日她生不起半分玩闹心情,淡漠的任由打量视线围绕周身。
之后,她再没随意买过过路村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