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凤泠僵硬地坐在皇太后身侧,一只手还被皇太后握在掌心,她眼睛直直盯着殿内地板上的光斑,一句话都没说出来。
她直接被皇太后口出惊语吓得面目全非,心惊肉跳。被人猝不及防揭破跟苏牧野的关系没什么,她已经习惯了,并且这本来就不算什么秘密了。但……长辈突袭一句“最近常歇在外面”,饶是她的齿厚脸皮,都没能挺住,直觉一颗少女心被人扔到了绞肉机里面,羞耻至极。
皇太后见叶凤泠紧张地手都微微颤抖缩回袖中,被自己按着的手青筋隐隐在动,淡淡笑起来。
“我也从年少走过来,自然知道这种时候最是情切切良宵一刻千金。但许多事还是要三思而后行,女子最讲贞静,女子名声,最是矜贵,身为闺阁秀丽,无论有无人知,都要谨小慎微。要知道,有无数双看不见的眼睛在暗处盯着你,一旦被抓住破绽,粉身碎骨都有可能。到那时,贪一时小欢而损百年情缘,岂不痛哉。”皇太后语重心长,如同每一位关心晚辈的长辈。
叶凤泠听的心头一凛,脑子嗡的一声,羞愧地低下了头。
“叶三小姐可知我今日为何叫你入宫?”见叶凤泠一双瞳眸雾蒙蒙望过来,带着清澈懊恼的童真和茫然,皇太后又道:“便是想问一句,为人妻者,叶三小姐以为最重要的是什么?”
叶凤泠怔忪,瞳孔竖成了一条细细的直线,让她显得愈发呆愣,“端庄顺从、知耻守节?”
“呵呵,”皇太后略有嘲讽笑起来,她靠去罗汉塌上的软垫,用富有意味的眼神看着叶凤泠摇头,“这是男子们对女子的要求,他们不想被女子所控,自然要求女子顺从为先。三妻四妾、左右逢欢,妻子知耻守节,家宅才能稳定。你看那被猎来的狐狸,若不先修剪其利爪,怎么能放心豢养。这是同样的道理。”
论城府心机,十个叶凤泠也
比不上皇太后,叶凤泠抿着唇摆出虚心受教的模样,心却不敢松懈,她已经意识到,皇太后绝非简单指责苏牧野和她不守礼教,无媒过夜。皇太后偏爱苏牧野,世人皆知。皇太后是什么人?就算想拆散她和苏牧野、找她的麻烦,也绝不会放到明面上留下痕迹,叫外孙跟自己离心。
那么皇太后想表达的,或者说想在叶凤泠这里得到的,显然不止于此!
皇太后微笑着道:“你应该读过吕后的故事。吕后一生精明强干,陪汉高祖风风雨雨多少年,吃过多少苦头,元配发妻啊,后来为了汉惠帝几次以皇后之尊跪求诸侯,可谓是为高祖和汉惠帝做尽了一切。从妻子、从母亲任何角度来讲,都无可指摘。不想汉惠帝帝权在握后,反倒护起赵王如意,往自己母亲的心口捅刀子。不是狼心狗肺是什么?可你看史书上是怎么写的,街头巷尾又是如何流传,大多都在说吕后先恶毒地将戚姬做成人彘,又毫无容人之心,毒杀如意,还说吕后夫妻离心、儿子怨恨都是报应。亏得我不是吕后,不然我也要活活被气死!”
叶凤泠冷汗涔涔,皇太后这个例子举的……怎么说呢,貌似不太那么应景,又隐约透漏着什么,她来不及细想,更不敢吱声。
皇太后走神了一瞬,很快回神继续道:“在我看来,为人妻者,不能听之任之,最怕以夫以子为天。他们说得对、做得对,你可以在一旁看着,他们做的不对你不能助纣为虐,他们做的对他们有利对你有害时,你更不能一时心软智昏,忘了自我。这个世上,没有人值得百分百付出,哪怕是血肉至亲。人,还是得自私一点啊。”
那冰刃一般的凛冽笑容,那俯视苍穹洞悉一切的眼神,如刀刻石壁一般在叶凤泠心上留下丝丝刮痕,她懵了。
“哈!”皇太后开心的笑出了声,“你别以为我是在教你怎
么对付克己,我的外孙我自然疼惜。正是因为真心疼惜我才不愿他鼓风入天,他再桀骜也得有个能拘住他的人,长乐已经管不住他了,苏括也不行,只有你,被我寄予厚望。我不期待叶三小姐主动做什么,只希望在克己想不到、想太少、想过多的时候,能伸一伸手,别一味迁就他。你就把这当作一个长辈的拳拳相求的慈悲心肠吧。”
离开宫门,坐上马车,叶凤泠脑子还是一片空白,她缓了半晌才理解了皇太后唤她进宫的意思,然她心思微转,一阵冷一阵热。
表面看,皇太后说的是苏牧野任性地留在宜秀居过夜,自己不仅不拒绝,还跟着一起胡闹,无论两人有没有突破最后一层防线,在有心之人看来,此举无疑置礼教礼法于无物。一旦被宣扬,叶凤泠的声名受损,苏牧野也会被构陷。
然若再稍稍往深里想想,皇太后意有所指,似乎跟皇室倾轧、跟国朝时局都有那么点关系。那句“这个世上,没有人值得百分百付出,哪怕是血肉至亲”不仅像对一些旧事发出的慨叹,又好似提醒着她,对叶府、对自己的血肉亲人不能过度付出。
叶凤泠长叹一声。
她是一路畅通无阻出宫、回叶府了,自然不知道苏牧野和皇太后这对祖孙在慈宁宫又聊到了深夜。这一夜,苏牧野没能去成宜秀居,宿在宫中慈宁宫。
翌日清晨,叶凤泠特地捧着一碟桃花糕和一小匣子碎角银子,去央求柳氏准许她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