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下了雨,月麟推开窗,让新鲜空气徐徐飘入屋里。床榻上的人按着额头清醒过来。
叶凤泠在茉雅居前昏倒了,被苏牧野派人护送回府。叶府叶老夫人听说茉雅居爆炸后,不敢置信,要亲去现场,被程妈妈劝住,说现场已经被京兆府戒严,等闲进不去,就是叶夫人也已经被送回苏国公府了。
只有京兆府衙役、苏国公府仆从们还在挖着废墟,苏世子下令,今晚之前,哪怕把整片废墟都翻一遍,也要找到苏九歌。
随着时间推移,当时陪在苏九歌身边的人尸体陆续被找到,一个婆子、一个丫鬟,只有苏九歌,还没有找到。
叶凤泠死死捏住月麟手腕,眼睛失神的盯着空气,心里冰凉一片:“丫鬟是芍药么?”
月麟哽咽出声:“是……听说已经不是全尸了……凭着身上的衣裙确定的身份……那婆子也是……”
叶凤泠心中大痛,她竭力冷静却还是无法控制的颤抖起来……
从昨日到今日,南平王世子冯茂行仿佛过了好几世一样。昨日他满心欢喜和激动,今日他满身悲凉。
苏牧野到现场后,就叫玉沥和金波带冯茂行回南平王府,他不走,死活不走。玉沥金波都没办法。苏牧野没再勉强他,转身离开。玉沥和金波只得一个回南平王府报信,一个留下来帮忙挖废墟。
冯茂行在细密雨声里,亲眼目睹着苏国公府的人找到苏九歌身边的丫鬟和婆子,他想,是不是接下来就是苏九歌了。
尽管这是预期中能够想到的过程,冯茂行还是不能接受,他整个人沉到了最黑暗的深渊,身体里所有的器官都仿佛被捏碎了。但他这么痛苦,偏偏意识极其清醒,处于一种能清晰感知外界一切的情况。
他不相信,那样美好优雅的人,会被老天收走,她都还没开心的笑一笑呢,都没肆意的享受生活
呢。
冯茂行眼里的光渐渐聚拢,转身离开了废墟。
苏牧野虽然没再理会冯茂行,但一直留意他,见他突然离开,想了想,叫一个小厮跟上去。
冯茂行离开茉雅居废墟,走到街道上。雨水打湿他头发和衣袍,他仿若无感。形单影只的身影像是街头游荡的孤魂。他走过一摊又一摊乱七八糟的杂物和石板,走到了勉强支撑着的茅屋草房群中。这是距离爆炸最近的未被震塌的一片民居,也是贫民区,再往回的那几排房屋,都倒塌了。
冯茂行停在第一间茅屋门前,探身问里面的人有没有看到过一位身材高挑、穿橙桔色衣裙、带一串六七根长短不一的镂空金珠子项链的年轻小姐。茅屋里一家三口正端着饭碗,愣愣摇头。
冯茂行微微躬身道谢,又走向下一间茅草屋。
跟在他身后的小厮,掉头离去。
挖掘废墟工作一直持续到傍晚,小雨转停,潮湿的空气里夹杂着灾难后特有的腐败气息,令人作呕。苏牧野双手负后,看洗砚大汗淋漓跑到身前,对他和京兆府尹贺大人道,茉雅居的废墟都被翻了一遍,一共找到大概三十八具尸体,大概的意思在于大部分尸体都是残尸,有几具只有一些身体部位了。三十八具尸体里并没有苏九歌。要么苏九歌没在茉雅居里,要么就是苏九歌站的位置距离爆炸点太近……可能找不到尸体了……根据马匹车辆、丫鬟婆子来看,苏九歌不太可能没在茉雅居……
京兆府尹心一沉,不由自主看去苏牧野,就见苏世子眼含碎冰,什么都没说,走到苏小姐随身婆子丫鬟的尸体旁边,静立不语。
京兆府尹只得问洗砚,这要如何向上交代,宫里的今上还等着看条疏呢,而且后面还有一大堆事,整理路况、安置灾民、调查爆炸……不能因为苏小姐一个人的死,停下所
有活。
洗砚示意京兆府尹稍安勿躁。
不提苏牧野令人带三具尸体回苏国公府如何交代,南平王世子冯茂行已经不停不歇、挨家挨户问过一大片民居了。他的心越来越冷、步子迈的越来越慢,双臂僵直垂于身侧,持续不断地轻颤。
就在他迈着沉重的步伐,来到街角最后一间茅屋前时,他回头望去,发觉自己已经距离茉雅居隔三条街了。悲伤、灰心、哀痛、颓丧交替出现于面目,最终被压制在脸庞深处,淡淡远去像一阵青烟。冯茂行敲了敲门,里面传来老妪的声音。
这家的茅屋紧靠街角,又小又破,看得出茅屋主人生活一定十分艰辛。门被打开,探出一头脏乱白发,老眼昏花的老妪眯着眼仰头看冯茂行,问他找谁。
冯茂行重复问老妪是否看到过一位衣饰精美、貌若天仙的贵族小姐。
就在他晦涩迟缓地说完,准备接受老妪摇头,如同前面所有人对他这般回复时,老妪迟疑地点了点头。
冯茂行身躯猛烈震动,急步入内,触目所及,窄仄昏黑的茅屋里,摆着一张低矮小床,床上躺着的昏迷不醒的人,正是苏九歌!
原来,当时苏九歌并没有跟着进茉雅居,她叫芍药领婆子进去买樱桃粉蒸,自己则留在了马车里。
坐在马车里的苏九歌随意一踢脚,踢到了那坛醉花阴。被蜀葵绢锦包装的分外华贵的醉花阴,勾起苏九歌兴趣,她想尝闻名遐迩的美酒想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