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牧野对贺琮杰下手时,叶凤泠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也没有回避地注视两人。只是那苍白盛雪的脸和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的不安。
她懂他肩上的责任、手上的生杀之权,但她同样小女儿心态地为他担忧不已:这样的杀戮会不会阴戾过重?
叶凤泠缓慢走近背对她立着的苏牧野。
贺琮杰已经死了,死不瞑目。临死之前,他还紧紧抓着“婵娥利刃”不放,嘴里狂笑不止:“阿宁,你看,我是最厉害的,不比你师兄差!父亲,我没有让你失望,我炼制出婵娥利刃了,这个世上唯一一把啊,能让藏剑山庄扬名立万的婵娥利刃!哈哈——你们谁都打不过我了——哈哈——”
说着他还扭头看去叶凤泠的方向,挣扎着伸出一只手:“小棠……来,爹爹给你婵娥利刃,来啊,来找爹爹……”
许久之后,叶凤泠哑然开了口:“他那个失踪的女儿叫小棠?”
苏牧野静默一会,平视前方,淡声道:“是,没有查到下落。”
火炉里的柴炭还在哗啦啦地响着,斑驳着满室的光芒。
叶凤泠感知到苏牧野微不可察的忧伤与无奈,极想说些什么安慰一下他。可她看了看被烧得通红的铜锅,看到上面残存的刀劈痕迹,最终抬头定定望着他的背影,坚定地说了一句:“泥泞诞生了跋涉者,它给忍辱负重者以光明和力量,同时也赐予了他们肮脏。人的一生,就是在寻找一种平衡。忠贞的人,永远会得到忠贞;勇敢的人,最后也是用勇敢走完旅途。每个人都会感谢这些泥泞中的跋涉者,正是这些最刻苦的坚守、最艰难的维护,在保护着芸芸众生,维系着清明盛世。”
“总有一些人,要与灵魂作伴,让时间对峙荒凉。我好生
欢喜,你是这些人。”
静寂片刻,苏牧野才转过身,眉目一如冰山冷川。
红光凛冽、异彩纷呈,他拿起地上的“婵娥利刃”。长剑薄翼如蝉,锋刃如雪花一般冰凉晶莹,映着一双闪闪发亮的厉眸。
苏牧野扫到叶凤泠关节泛白的紧扣十指,唇角耸动,俊美笑开。
两个人离开石屋前,在屋子里待了好半天。叶凤泠注意到苏牧野似乎对贺琮杰很是在意,不仅亲自用手为他阖闭上双眼,还挑起一片薄衫,盖去了他的面目。她问出疑问,苏牧野的回答是,他祖父和贺奎有旧。
这座石屋很大,角落里堆满数不清杂物。里面混杂一箱箱金银,估计是藏剑山庄多年的积蓄,还有很多具骸骨,从骨骼风化程度看,应该就是被贺琮杰拿来残忍炼剑的那些无名女尸。
除此外,便是一堆又一堆或是炼制出的长、短剑,或是还没来得及炼制的剑坯原石,零零碎碎、七七八八,都够装备一支府军队伍了。
苏牧野一手拽着叶凤泠,一手握“婵娥利刃”,来到贺琮杰取出“婵娥利刃”的那个大箱子前。
箱子里除了盛放“婵娥利刃”的长方形木匣外,还有一个样式有些奇怪的瓷质匣,以及若干信笺书卷。
苏牧野拿起信笺书卷入神翻看。叶凤泠有些无聊,低着头研究那个瓷质匣。
灼热难耐,石室内一片沉寂,苏牧野转动有些僵硬的脖子,目光扫到一处,忽然停顿,有阴厉锋锐一闪而过。他面无表情地捏着信笺,指骨用力,蓦地一笑,妥善收好信笺,放入怀中。
身边有些安静,苏牧野怆然叹了口气,复笑起扭头。一眼望过去,只见叶凤泠脸上挂着悲伤,正对着瓷质匣黯然神伤。
原来,瓷质匣里盛放的不是别的,乃
是一整匣的灰白色粉末,粉末上堆放着若干女子饰品。这些饰品很是精美,在火光中闪烁着光亮,可以想见,带着这些首饰的女子,定光彩照人。
叶凤泠猜想,瓷质匣里装着的大约就是夫人谢宁了。贺琮杰到底没有把她的骸骨同别人混杂丢去角落,而是选择焚烧成灰烬,置于木箱深处,不见天日。
荧荧白兔,东走西顾,衣不如新,人不如故。
叶凤泠想起了读过的这首诗词,心中混乱一片,腹有心酸无法言语。
贺琮杰爱谢宁么?
手握屠刀,挥向结发妻子的他,又用妻子血肉炼化成剑。他的爱,比死亡还要理所当然。
梦浅情疑,趟不过去的奈何桥上,是不是也只剩爱恨歌哭?
这样残忍的爱,简直让人不寒而栗。
叶凤泠终于明白,世间有很多思绪,无法用语言形容,粗犷而忧伤,譬如此刻她的心情。
苏牧野把她揽进怀里,贴着她耳朵,轻声道:“这种瓷匣源自海外,传说专门盛放那些蒙受不白之冤死去者的骨灰。每个瓷匣在内壁都被刻了符文,保佑装着的人,得道成仙,位列仙班。一个瓷匣,价值万金。”
月挂砀山,寒淡如霜。狂风初停,万籁俱静。
两人从密道里走出来时,洗砚和衙役们等候在奇石旁。白发老翁和两个奴仆都被绑好。
石室凿于山体内,只悬一个类似烟囱功能的黑洞隐匿于山顶。奇石下的密道直通石室,是这座石室有且仅有的唯一一条路。这些年,因为怕夫人谢宁师兄追查谢宁死因,贺琮杰一直藏身于石室,竟从未出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