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的叶凤泠并不知晓,就在他们被逼入石头小山的夜晚,苏牧野也经历了天人交战。
暮色沉沉,寒风呼呼,西方天际笼起的黑色幕布一寸寸吞没雪峰山色,远山深沉、雪夜静寂,云梦山驿站里,人声鼎沸,正在整治晚食。
驿丞愁眉苦脸,他这处驿站本来就地处深山,罕有人至,靠着朝廷发的那点钱,塞牙缝都不够,好在路过朝廷官员也不多。
不想现在来了尊贵的苏国公府世子、巡按使苏公子,还带来了一大堆的江湖侠士,光是做饭和准备日常所用物什就让驿丞愁白了头。
有驿卒问他何故。
“本来如果来的人少,正是我能大显身手的时机,把苏公子伺候的舒舒服服,说不准我就能离开这个鬼地方。现在来这么多人,能不能吃饱都是问题,这不是邀功,请罪还差不多。”
驿卒懂。
过了一会儿,驿卒跑回来,“大人,那群江湖人背了好几条雪狼和雪兔子来,说今晚吃烤肉。”
驿丞愣了一下,然后就朝着空气哈哈大笑,笑了一会,突然又感慨道,“世人皆说名门出纨绔,可能出一位见经识经、心思玲珑,驰名国朝的纨绔也是祖坟冒青烟呐。”
驿站院中,苏世子口中的“咱们的人”,穿着各种颜色的江湖短打常服,在院中劈柴、生火、烧水、剥皮……热火朝天的气氛为大山深处的小小驿站增添无限烟火气息。
驿丞矮胖的身影出现在驿站的各个角落,他忙着同这些江湖人攀谈,想闹清楚这些人的来历,可他们皆笑面少语,嘴比茅坑石头还硬。他正训斥驿卒偷懒耍滑时,一抬头,便看到了两个伫立在驿站门口的身
影。
居于正中的是身披银色狐裘长袍的苏世子,面容俊美,银白色狐毛峰领上的面庞有一丝苍白,远远望去,竟不知是他白还是远处云蒙山雪顶白。
立在苏世子身旁的是一名丰神俊朗的黑衣少年,少年神情冷漠,背负长剑。
驿丞一激灵,小碎步跑上前行礼:“见过苏世子。”
苏牧野微微一笑:“驿丞大人请起。”
待驿丞颤巍巍站定后,立刻便感到黑衣少年冷冷地睥视他一眼,无端让他脊背发凉。
耳边传来一句温软如玉的声音:“驿丞大人这两日劳动了。”
驿丞微微抬头,忙拱手道:“不劳动,不劳动,世子舟车劳顿,能在小人这里稍作休息,是小人前世修来的福分……”
黑衣少年无语中,驿丞硬着头皮陪着笑脸说:“听说世子也是寻人,不如让驿卒们跟着一起,也好能尽一份薄力……”
驿丞见苏世子寻人言辞模糊,心思灵动,瞧出些端倪,知道是苏世子故意不想声张,故而他也乐的装不知道实情。
“好。”苏世子立刻接口。
驿丞心里一阵轻松,又不好在苏世子面前偷偷拭汗,只得弓着身子尴尬立在那里,像一只弯曲大头虾。
“大人若无事,可否帮我好好照应一下马匹?”苏世子勾唇笑道,把驿丞都晃花了眼。
苏世子亲自提要求,驿丞一阵激动,他大声地回答:“没问题!包我身上,世子请放心!”
“噢,还有我带来的大夫,他的衣食住行,也要劳烦大人多多费心。”
“好说好说,能为世子鞠躬尽瘁,是我三生有幸。想来我同世子……”
过了好久,驿丞抬起头,眼前已无人,只看见两个走
出门远去的身影。他茫然地摸着肚子,喃喃自语:“苏世子真是名不虚传啊……”
苏牧野缓缓踱步在寒风之中,如雪日天神一般走在墨盏身前。墨盏已将他先前任务情况写在纸上汇报给他了。
数月前,洗砚发现秦国公门下林申诬告一名秀才偷了他上任知府的任命文书,秀才被判流放,苏牧野让路峰暗中将秀才送回京都交给他。谁知走到一半,秀才就被人劫走了。
苏牧野命墨盏去追,岂料苦寻数日,墨盏追查到钱塘一带,竟再也找不到秀才的踪迹。
又是钱塘,苏牧野心中沉沉。
未免太巧了些,他眺望远处雪峰山顶:“距离你失去秀才踪迹至今,有多久?”
墨盏在地上写下:“五日。”
苏牧野心中沉吟,仔细看去,他的脸上早已没了刚刚面对驿丞的亲切随和,墨盏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走到一处拐角,苏牧野顿步回身:“天一亮,我亲去一趟钱塘,你留在这里和洗砚一起继续寻找叶三小姐。”
从来惟苏牧野是从、不曾反驳质疑的墨盏,突然跪下行礼,用表情和动作告诉苏牧野,他拒绝。
墨盏在地上写道:“公子不可孤身入钱塘。我陪公子前去。”
他脸上神情坚毅,带着孤注一掷地勇敢,左手紧握成拳。
苏牧野蹙眉,留下墨盏就是因为洗砚武功低微,在搜寻找人方面能力有限,不比墨盏经验丰富。但如果他不带墨盏,身上还有刀伤未好,只身入钱塘似乎确实不妥,时间紧迫,不去又不行……
有脚步声靠近,苏牧野目光转冷,抿着唇,面色如水,心底长叹一口气,低声快速道:“你同我一道去钱塘,留洗
砚在此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