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求求你停一下好吗……”
“求求你了……”
“先生,能不能带他去医院?”
“先生……”
“靠,哪里来的,离我车远点!”
“大马路上蹿,不要命啦!”
“能不能滚远点!”
“脏死了,出来干嘛!”
“妈妈,你看那个姐姐身上全是血。”
“别去管知道吗?妞妞以后碰到这种要走的越远越好,知道了吗?”
知道了。
沈初夏知道了。
又是一阵刺耳的刹车声。
膝盖被重重击中,倒地的前一秒,她看见一个人从车上下来。
即使路灯在沈初夏的眼里晕成光圈,即使汗水和血水交织着流进眼眶,即使她快睁不开眼睛了,沈初夏还是看见了。
是得救了吧。
沈初夏感觉到头被人托起,可是她看不清了,沈初夏只能费力地仰起头,想让他听清她的话。
“救他……”
“求……你,救他……”
好痛,全身都好痛。
沈初夏以为他听清了,可是他没有;她以为他会走向靠在路灯下的顾煜城,可是他没有。
他没听清。
沈初夏只能感到身子被抱起来了,这回不光是眼睛,连耳朵也听不见了。
沈初夏想说话,想让他放下她,想告诉他先救那个男孩,可是沈初夏说不出话了。
只有眼泪无声地控诉着,先救他啊,先救那束光啊……
墨博延确实没听清,所以他又靠近了些,但女孩已经闭了眼睛,那双在绝望中闪着光的眼睛,此刻安安静静地闭着。
司机撞到人时,墨博延正在看书,急刹车倾倒了桌上的保温杯,整张纸都浸透了。
墨博延本来不该下去的,只是满满一杯的水,顺带着弄湿了他的裤腿,明明是滚烫的水,可才三十秒就生出凉意来。
鞋袜湿了,他想下去走走。
于是,墨博延站在纷乱的灯光下望向她。
她衣服很脏,原本白色的T恤上像是画了张牙舞爪的油彩,毫不章法地涂抹开来。
可是她的眼睛很干净,他第一眼就看到了。
在焦燥的喇叭声中,在纷乱的柏油马路上,在路灯都照不到的角落里,他第一眼就看到了。
抱起她的时候,轻飘飘的,几乎没有什么重量。
墨博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只是刚好裤脚湿了,书看不下去了,人也烦了。
所以,他想管闲事了。
抱起她走向车子时,她已经失去了意识,可是墨博延看见了眼泪从她眼眶的缝隙里淌出来。
先是一滴,然后越来越多,流不完似的,争先恐后地漫出来。
袖口也湿了,但这次是温的。
怎么那么黑呢,她看不见路了。
沈初夏只觉得自己像一团瘫软的棉花,飘着落不到实处,每一次呼吸仿佛都会带走身体的一部分。
她就这样飘啊飘,飘啊飘……终于在光亮处看见一节枯萎的树枝。
于是沈初夏努力地靠近它,一步步走向它,散开身体的每一丝绒毛缠绕它。
落到它身上的那一刻,她忽然安心了。
沈初夏看见那节枯枝上开始冒出嫩芽,是那片黑色里唯一的绿。
你看,连枯枝都在孕有生命,即使破败,即使灰暗,即使落魄,即使穷其一生,也没放弃。
她不好意思放弃了。
也许不是每条鱼都适合清水,但每条鱼都向往清水,即便会死,也在向往着。
所以它们告别曾经,在未知的希望里兴奋地挣扎。
所以它们冲破一切,在黑暗的月光里激烈地翻涌。
沈初夏更惭愧了。
墨博延将她带去了军区医院,手术做完后已经凌晨一点。
他等在手术室外,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门被推开,几个护士拥着她往住院部去。
病床上的女孩还是没醒,可是整张脸干净了许多。
墨博延看见父亲从手术室出来,脸上的疲惫尚未褪去,发丝也稍带着有些凌乱。
“博延,你在哪里遇到她的?”
“街上,司机不小心撞了她。”
墨父眼里出现了一丝惊讶,旋即又被惋惜的神色代替了。
“你还记得沈阿姨和陆叔叔吗,之前也是医院的医生。”
墨博延当然记得,自己从小在军医院长大,在闯祸捣乱的那段日子里,都是沈阿姨给他擦屁股买单。
母亲生下他后就过世了,墨博延曾经很羡慕沈阿姨的儿子,这种羡慕在七八岁的孩子心里就会变成小小的嫉妒。
因为嫉妒,他曾经问过一个很傻的问题。
“阿姨,你更喜欢我还是弟弟啊?”
更喜欢谁呢?墨博延想知道。
但阿姨没有回答,她只是笑着说:“那是妹妹。”
她的笑暖洋洋的,连着她下一句话也暖和了起来。
“男孩里最喜欢你,女孩里最喜欢妹妹。”
他都记得。
“那是沈阿姨的女儿。”
墙上的钟表还在不懈地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