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嬷嬷去世后,我的玲珑小筑便少了个管事嬷嬷,原本想将我院中的崔嬷嬷提上去,崔嬷嬷是马嬷嬷的副手,也是从小就跟在我身边的嬷嬷。但母亲觉得我如今养成下厨这种下九流兴趣,都是身边嬷嬷唆使之故,她不放心我身边的人,便将她陪嫁丫鬟之一,如今已是某个掌柜娘子的杨嬷嬷派到我的身边。
杨嬷嬷是带着我母亲管教的旨意来的,依着她的规矩编排我的饮食起居,做事毫不顾及我的情面,发落起我身边的下人,便似她才是这院子的主子。我若不服,或护着被罚的下人,她便动不动就请出我母亲,强权之下,一时间我院中的下人大半以她马首是瞻,我这主子想做点事情还需看她的脸色。
托杨嬷嬷的福,我每日卯时三刻便需起床洗漱,吃了顿简单的清粥小菜,卯正一刻便要开始做功课,功课的内容是母亲替我安排的,列得满满当当。母亲说我既然在念书上没有天赋,那不如老老实实往贤妻良母的方向发展,因此给我列的全是刺绣、纺织等女红的功课,还有算账等管家的能力。
教女红的是府上最好的绣娘王姑姑。她和马嬷嬷一样也是江南人士,学的是姑苏那一带的绣法,讲究的是平齐工整。上她的课,我觉得很舒心,一来我和马嬷嬷呆得时间久了,沾上了吴侬软语的小调,听着她的口音觉得十分亲切;二来她性子谦和柔软,教得既用心又有效,点拨得也一针见血,把枯燥的技法教得深入浅出。我原以为刺绣这种精细活和我是无缘的,想不到学了小半年,我自己便能独立完成一整件衣服的刺绣。王姑姑打趣我说:“三娘子成亲的嫁衣不怕没有着落了。”
杨嬷嬷的郎君是管着几间店铺的大掌柜,她成婚前也是我母亲手下得力干将,因此看账本、拨算盘这些小事教起来便得心应手。只是她一向以夫人下派管教一方的管事嬷嬷自居,无形中多了一分轻慢,若我稍有迟疑,便在一旁唉声叹气,不会的地方问第二遍就要感慨当年二姑奶奶跟着夫人学算账时是如何一点就通。我厌恶至极,却不得不忍受。
我不是没有想过向母亲告状杨嬷嬷奴大欺主的恶行,但她做事极为圆滑,既让我觉得难受,可并非全无理由,桩桩件件我竟挑不出她的错处。如她罚我贴身侍女小茶三个月月例银子一般。
杨嬷嬷来了之后,我白日里的闲暇时间便压缩得只剩两个时辰,因此正经做菜的次数骤减,但诸如烧饼、鱼脍等不费时的小吃,隔着三五天我仍是会做一回。既做了,份量便不会少,我还是像以前一样分给府中下人,也给张闻备上一份。
这事我从来就没有把它当做见不得光的事,我做的菜又不是只分给张闻,府上下人有谁没有吃过我和马嬷嬷做的菜?张闻虽出身贫苦,但机灵会来事,府上不论主子还是下人都对他颇有好感。谁知,到了杨嬷嬷这,竟生生冠上私相授受的帽子,她仗着在我母亲面前得脸不容我分说,就跑到母亲院子里,跪在她面前,要求发落我身边教唆主子的侍女。
“马嬷嬷人都没了,奴婢本来不应该说死人的坏话,但张闻是什么低贱奴才,她竟然让三娘子做菜给他吃。三娘子年少不懂事,难道马嬷嬷也不懂吗?三娘子与他即便清清白白,可若是被有心人传扬出去,世人不知要如何议论。奴婢与马嬷嬷共事多年,竟不知她如此粗心。马嬷嬷打理三娘子院子十几年,可见是从根上就烂的,恕奴多嘴,如今贴身伺候娘子的这些人都该好好调教一番。”
我院中下人惧她威势都已投靠于她,唯有我身边几位侍女尚对我忠心,她连这些人都要处理,让我如何能忍?
“张闻虽不是我府中下人,但又与下人有什么分别?我试菜每回份量都多,吃不完丢弃岂不浪费?我可以分给门房、侍卫、奴仆为何就分不得他?难不成在嬷嬷眼中他竟不是下人而是可以与我相提并论的男子?”
“三娘子言重了,但那张闻毕竟是外男,娘子与他来往颇多不免落人口舌。”
“外男?”我见她眼皮下坠一双三角眼转着精明算计,一时不敢判断,她是太过教条,还是太过自负。
我嗤笑一声:“张闻不过一介商贩,即便我真的与他有首尾,外面人也是想都不敢想堂堂尚书府的小娘子会自甘堕落至此。何论我与他向来光明正大。嬷嬷你未免太过草木皆兵了吧。”
“奴婢都是为了娘子。”杨嬷嬷突然跪下,匍匐在我母亲脚边,“自夫人将奴婢指到三娘子身边,奴婢一日都不敢忘记夫人的托付,纵然三娘子觉得奴婢草木皆兵,但奴婢谨小慎微都是为了三娘子日后的路走的安稳。请夫人明鉴。”
杨嬷嬷的眼泪像泔水桶里的汁水淌在她沟壑纵横的老脸上让人觉得恶心。
“杨嬷嬷的担忧虽过了点,但南顺你已及笄有些事不得不注意,杨嬷嬷也是好意。你下厨一事若非你阿翁同意,我是不赞成的,既是兴趣我也顺着你的意没有更加干涉,但你如今到了议亲的年纪,该把心思多放在女红和管家的事情上。”
我低眉顺眼连称是。
“阿娘,小茶、雀儿和银珠都是跟了女儿很多年的侍女,打小的情谊难得,她们纵然有错,但女儿之后一定好生管束,请阿娘不要发落她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