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时难产,差点令母亲血崩而死,给长兄和二姐的童年留下深刻的阴影,也是他们与我并不亲近的原因之一。我的出生让母亲身体亏损,调理近十年才有的幼弟,而我自己也是个难养活的婴儿。
我小的时候身子极弱,饮食一不当心,就会发热腹泻。母亲身子不好,照顾三个孩子已是焦头烂额,父亲只能托人找了一个御厨世家的后人做我的奶娘贴身照顾。马嬷嬷蒸煮蒸、煮、烙、烤、煎、炸没有不会的,我那时候瘦得跟猫仔子似得,自她来了之后便被养得白白胖胖的。
马嬷嬷的厨艺很高,即便是没有做过的菜,但只要吃过一回,她就能复刻出差不多的味道。我和马嬷嬷呆在一起的时间比和母亲在一起的多得多,即便后来跟着韩东苓进学,但女先生只授半天的课,我仍是有大把的日子和她在一起。
马嬷嬷的箱笼里藏着好些不外传的菜谱,任谁向她请教都是不给的。但夜深时,她抱着哄我睡觉,便会悄悄拿出一本,随手翻开一页,对我讲述这个菜的由来和烹饪的诀窍。她的身上总是带着茶果子奶香奶香的味道,我趴在她怀里,听着她声情并茂地给我讲述,讲到生动的地方,我肚子便忍不住咕咕叫起来,这时候她就会狠狠把我揉进怀里说:“小馋猫,明天嬷嬷给你做好不好。”
很多的夜晚,我都是带着对明日的期待进入梦乡。
我十岁那年,马嬷嬷身体突然就不好了,常年靠中药吊着。一日她对着她压在箱笼底下的菜谱发愁说:“可惜后继无人。”
“嬷嬷没有其他亲人了吗?”
马嬷嬷摇了摇头。
我伏在马嬷嬷的膝头,嬷嬷的手断断续续地摸着我的头发,夕阳西下,我感受到嬷嬷哀伤的情绪。
“我想学做菜,嬷嬷可以教我吗?”
马嬷嬷淡淡地笑着说:“三娘子肯学,嬷嬷定会倾囊相授,但夫人不会同意的。”
我从小凳子上跳起,拎着裙角说:“我去求阿娘。”
幸运的是母亲虽然不同意,但父亲却同意了。
他劝解母亲:“三娘天资不高,你不能强求她和西平、东苓一样有出息。她既然有兴趣,就让她学吧。”
父亲难得慈爱地摸了摸我的头说:“阿翁、阿娘总有老的时候,那时候就由南顺来照顾。”
有了父亲的首肯,马嬷嬷便能放心教导我。
父亲这一支脉很早与老家分了府,他只有三个老实本分且没有子嗣的妾室,因此府上人口简单。公厨每日采购的菜都有定数,有时候为了学一道菜,需要采购稀奇的食材,管家不敢做主,我只能向母亲申请,但多半会遭她一顿呛白,最终也不一定会批准。几次之后我便学乖了,平日里月例银子省着点花,又时常送些吃食给府上送菜的瘸腿老宋,和他打好关系,他便总能优惠着给我跑腿进货。
瘸腿老宋是一个年纪颇大的农夫,因为缺了一条腿旁人便给他起了这个诨号。老宋虽然一条腿瘸了,走起路来一斜一拐的,像是蹒跚学步的儿童,但和我见过大多数被粗活压得直不起腰的庶民不同,他的背挺得很直,再重的担子挑在他的身上也也压不弯他的脊梁。
我总是乖巧地叫他阿伯,他也很喜欢我,不仅菜价上给了优惠,还经常送些西域的西北货给我把玩。那时他身边常跟着一个比我大不了几岁的男孩,初见时他穿着一身打了补丁的灰布棉袄,话不多,只顾着低头干活,手脚倒是麻利得很。我把练手做的胡饼放在食盒里让他带回去和阿伯一起吃,他却红着脸不敢接,我把食盒塞进他手里:“里面东西吃了,食盒可要记得还回来。”
熟悉了之后,我知道他叫张闻,是宋老伯远房的侄子,父母都已不在了,便跟着宋老伯过活。他长我三岁半,初见时还是瘦瘦小小的,只比我高一个头,谁知到了第三年的夏天,他到了生长期,肉眼可见一日高过一日,不过两个月的功夫,竟蹿得比我长兄还要高,身材也跟着结实起来。
马嬷嬷拧了拧他壮实的胳膊笑着说:“我们三娘子做的菜你没白吃,这身子骨壮得跟小牛似的。”
马嬷嬷的话让我闹了个大红脸。马嬷嬷见张闻跟着宋老伯干活总是吃了上顿忘了下顿,心疼张闻正是长个子的时候营养却跟不上,便把我做的菜分给张闻吃。那些我练手的菜,虽然营养不差,但味道不是咸了就是淡了。幸好宋老伯和张闻不讲究,每每吃得津津有味。
不过好在我的手艺渐长,菜做失败的次数也越来越少。那段时间,我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嬷嬷让我练得最多的菜便是酱牛肉、烤牛肉、炖牛筋、红烧牛排,张闻吃着我的做的边角料都能拔苗助长似得长高,我也从胖墩墩的小胖子一年的功夫抽条纤细,身段逐渐变得玲珑有致,是一个大姑娘了。
当张闻从腼腆憨厚的农家小子长成为身材高壮、谈吐大方的少年时,宋老伯却病倒了。那之后送菜的活计便都交给了张闻,他一边照顾宋老伯,一边维持经营,十分辛苦,不过一个月人便瘦了一圈。我和马嬷嬷商量,每次张闻来府上送菜时,都让他多带些糕饼等好存放的干粮回去,免得事情一多就忘了吃饭。
宋老伯的病据说是旧伤发作,治了半年不见效还是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