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雯一直紧紧抓着滑溜溜的玻璃瓶子。
手指被冰得几乎没了知觉。
关于昂德的这段过往,是她错失且缺席的。
如果不是听帕特里克叙述,她真的很难相信,昂德那样傲气矜贵的人,也会抛下所有的骄傲和自尊,为一个人劳碌奔走,她不知道昂德当初走在异国的街道上,是处于一种怎样的境地,又是如何化解诸多困境的。
她甚至不用过多假设,也知道那是艰难的。
如帕特里克所形容的,昂德真的是个足够傻气的人。
梁雯曾应允过,有机会将带昂德去中国。
看一看她从小生活的城市,依山傍水,没有可以媲美大都市的繁华,但胜在山清水秀,生活节奏缓慢,人间烟火气浓;然后再去北城与海城,高楼林立下有古老的巷弄,喝茶汤吃生煎;有机会还能往西北方走,有恢弘的自然景观,天镜盐湖,漠上月牙泉,青葱碧绿卓尔山。
她失约了,然后昂德独自踏上了旅途。
不是为了放松,而是为了求证。
求证梁雯是否平安。
却在海城就迷失了。
“后来我们都不敢在他面前提你的名字,但我知道,他就没忘过你。”帕特里克是有些气恼的,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没那么差劲,“我不知道你现在有什么样的隐情和苦衷,但请别这么折磨他。”
他不忍昂德再被伤一次,又忧心他的情绪状况。
于是才擅自做主找了梁雯。
用一个不那么恰当的比喻,梁雯就好似一根扎在昂德心上的刺,日日夜夜地隐隐作痛,但他不愿意轻易□□,伤口发炎又愈合,反反复复,久而久之他便习惯带着这份隐患生活下去。
直到她再出现,却不是来彻底消除隐患的。
反而说出来的话像一只有力的手,把刺按进得更深。
刺得昂德更痛,只是他不轻易表露。
“梁雯,你起初可以走得干净利落,也可以忙到音讯全无,这都没关系,但是后来呢,网络多发达啊,从中国传一条消息到法国,一秒都不要吧,你许的承诺,时隔几个月一年的,就没有勇气兑现了吗?”
帕特里克到现在还记得,大概是梁雯消失的大半年后,某天他刷新社交平台,首页突然出现了梁雯的推文,他极为震惊,满以为自己看错了,犹豫再三还是告知了昂德,只看到他一脸平静,说已经看到了。
那一段时间,帕特里克发现昂德使用手机的频率变得奇高。
几乎就是每天,哪怕再忙,昂德都要点进梁雯的主页。
他期待会有新的动态出现,但每一次都是失望。
等真出现了,他反而有些难受了。
梁雯没有主动联系他。
他等了好久。
一直没有。
昂德赌气,即使再挂心也不肯主动了。
梁雯听完了帕特里克的这番斥责,不得不沉默。
什么话说出来,都显得苍白无力,更像托词。
只是不知道,她那部被甩在马路上的旧手机摔成了几瓣,如今又躺在哪家的废品回收站里,也不知道那片被掰碎的电话卡滑进了哪条路口的下水道,更不知道她在那个没有任何通讯的屋子里具体待了多少个日夜。
等她出来的时候,好似都恍如隔世了。
连看个天上的太阳,都能觉得无比亲切。
程铮霆后来确实没有再限制她与人联系,但他报复人的手段简单粗暴,用得最得心应手的就是要挟,梁雯的所有动作全在监视之下,她不敢跟跟任何人提起,也不敢跟什么人主动联络。
更不敢把昂德轻易地暴露在程铮霆的面前。
思来想去,只在账号上发了篇回归的推文。
有不少同学在底下评论,她答得避重就轻,模棱两可。
而梁雯只希冀这条推文能被昂德看见,更担心被他连环追问。
她向他报平安,在她的第一时间内。
昂德只点了个赞。
鲜艳的红心刺得梁雯眼睛酸涩。
又高兴又哀伤。
高兴没有来自昂德的连环轰炸,哀伤没有来自昂德的连环轰炸。
梁雯回归思绪,视线略过强忍不忿的帕特里克,落在了他身后的自助售卖机上,机器正在发出最低分贝的运作声,树脂玻璃板被蓝白幽色的荧光照得透亮,上面映出了第三个人的身影。
“帕特里克,别说了。”
昂德站在他们的身后,目光沉沉。
被点到名的帕特里克是背着昂德来打抱不平的,他此刻有些心虚。
梁雯不知道昂德在这里站了有多久。
但瞧他的脸色,应该是听了个七七八八。
“过来。”
昂德拧紧眉头,比了个手势。
他是有些烦躁不耐在身上的,脸部线条绷得紧。
梁雯和帕特里克面面相觑,不知道在叫谁,于是都没动。
于是昂德选择略过语言沟通这条途径,迈开步子走过来,直接牵起了梁雯的手腕,调转方向准备往回走,他注意到了梁雯脸上诧异的神情,即便眼神再是不平和,也尽量把腔调压得一如往常,好似怕吓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