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熬过新岁的圣上没能挺到料峭春寒,于雪夜咽下最后一口气,崩逝于寝宫之中。
按照祖制,朝中亲王女眷以及有品阶的命妇都要入宫哭丧月整。
谢瑛的公公是忠义伯,领从六品闲职,婆母本不应该进宫哭悼,可她出身郡王家,七拐八绕怕在礼制上出差错,便身着缟衣素服,在中官宣召前,主动携谢瑛进宫为大行皇帝哭丧。
葵水在身,谢瑛跪的腰酸腿疼,小腹处阴凉凉如同浸在冰水里,一张小脸惨白,唇色也透着乌紫,旁边哭的几近昏厥的婆母抹了抹眼角,扭头冲她小声道:“瑛娘,饿了还是病了?”
谢瑛紧抿着唇摇头,疼的说不出话,只拿手指着腹部,曹氏瞬间明白过来,却也没法子,又倾身念叨:“你再忍忍,好歹等太祝念完颂文。”
挽歌哀乐自嘉德门传入,与西殿哭踊声掺杂在一起,延绵不断如同催命符咒念得谢瑛头疼欲裂。
繁重复杂的仪式自早到晚,终于随着大行皇帝梓宫启程归于结束。
曹氏低声感叹:“原以为要跪满整月,不成想新君登基没几日便改了祖制,这才七日就把先帝送去皇陵,看来坊间传闻都是真的。”
“帝心不合。”
四年前王皇后骤然崩逝,其子六皇子也就是当今陛下被遣往边境军营,王家远遁江南,自此百年世家逐渐消灭。
坊间议论频繁,言之凿凿先帝必定不喜六皇子,想提拔贵妃所生的四皇子为储君,谣言愈传愈胜,朝中不少官员开始向四皇子倒伐。
就连四皇子都深信不疑。
若不然,先帝病笃之际,密诏六皇子回京,又怎会惹得四皇子狗急跳墙,前后派多路杀手围追堵截,若非王家率兵接应,六皇子很可能死在城外伏击之中。
饶是先帝传位与他,关于两人的流言却从未消止。
府里马车在长乐门候着,谢瑛搀着曹氏慢慢往外走,风渐大,夹着雪粒子直往脸上拍打。
迎面忽然奔来两匹骏马,马上人扬鞭催赶,两侧宫人纷纷避让,金吾立在旁侧开道。
谢瑛心中一惊,来不及低头退后,便见骏马扬蹄急速狂奔冲她而来。
强劲的风夹着浓重的腥气,瞬间掀翻谢瑛的帷帽,使她露出满头乌黑如雾的发,白皙的脸上惊魂未定,杏眼圆睁,仰面望着半空勒缰之人。
周瑄右手狠狠拽着缰绳,几乎半站在马背上,巨大的阴影伴随着嘶鸣声险些压到谢瑛,逼近她面庞的前一瞬,马蹄打了个转,咚的一声巨响,落在青石砖上。
无数回忆山呼海啸般狂涌而来,谢瑛忘了呼吸,脑中全是两人闹翻时沉寂不堪的场景。
那晚,为了同他了断,谢瑛用尽狠毒绝情的字眼,唯恐让他看到丁点希望,直把他逼得浑身颤抖,再不敢上前。
“所以,引/诱我只是为了谢家,无关喜欢?”
他难以置信,却还是忍不住向她求证,生来尊贵的人岂会甘心被人玩弄,势必要亲耳听到答案。
“是。”
他震惊,诧异,恼羞成怒:“为何不继续骗我。”
“我有喜欢的人了。”
“即便为了谢家,也不愿伪装下去,对吗?”少年仍有不甘。
“对!”
一瞬,他面如死灰,转身陷入茫茫夜色当中。
“瑛娘,瑛娘!”曹氏焦急地唤她,抬眼觑到当今冷冽的目光,立时低下头去,再不敢出一声。
周瑄比以前更加英武俊朗,眉眼间挟着帝王的矜贵气势,像一柄锋利的剑,泛着凌凌寒光。
不过顷刻的对视,却让谢瑛后脊生寒,她躬身低头,与旁人那般退后立在高墙之下。
周瑄攥着缰绳,低眸斜扫,继而扬鞭驾马,风驰电掣朝东狂奔。
谢瑛那张小脸却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经年未见,她出落得更加好看,双眸含烟带雾,皮肤莹白似雪,大约是在宫中哭的久了,整张小脸浑无血色,像是被风一吹就能倒下。
今时今日,不是身为谢家十一娘进的宫,而是顶着忠义伯爵府媳妇的名头。
这名头,早晚给她卸下来。
天寒地冻,街头熙攘。
曹氏抱着暖炉合眼靠在绣如意暗纹软枕上,发出舒适的喟叹。
车身陡一颠簸,便听见外面嘈杂声中伴着下流的叱骂。
谢瑛挑开车帷一角,街上官兵正从刘府出来,推搡着刘家百十口人往刑部大狱走去,刘家与四皇子交好,明里暗里没少上奏疏弹劾六皇子。
如今刘大人和亲眷被押解着驱赶,沿街百姓交头接耳,很是兴奋地品评议论。
四皇子失势,谁跟他沾亲带故,谁就是下一个倒霉的人。
曹氏看的心惊肉跳,忙捂着胸口闭眼低呼:“快放下车帷,快!”
大女婿吕骞可不就是四皇子亲信,虽说还未治罪,可已经命他休沐数日,到底不会有好结果。
将回伯爵府门口,便见谢家小厮远远在那站着等。
曹氏通情达理,亦知此时此刻谢家处境更是艰难,便摆了摆手,道:“你便回家看看,实在帮不上忙且能宽解一二。”
谢家朱门紧闭,抬着青锦软轿的小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