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一场雨,院里的梧桐被摧残落了一地的枯叶。
端着热水的侍女推了门,房间的暖香烘得很足,热腾腾的。正眼望去就是一处山水刺绣屏风,侧边是南海东珠串成的珠帘。
披着寝衣的稚龄少女端坐在妆台前,身后敛秋正打理着她披散如绸缎的墨发,旁侧念夏正低着头给她的柔荑细细敷着香脂。
“主人,热汤好了。”褐衣婢女高举着金色盆盂,水墨屏风后。
她这样的下等婢子是没资格进内室的,站在一旁的老妇走了过去,将那热水端了进来便将人遣下去了。
“李媪,今日我可否不练琴了。”少女看着镜子里,脸上敷满香膏的美人,终于开了口。
她声音脆甜,一双杏眼就生生的从镜子里与你对视,瞧得让人心软。
李媪走的过去,挥手让敛秋退下,接过她手里的玉梳,慢慢的打理着少女的长发。
她满是皱纹的眼角带了些温柔,粗糙的手捏着一小把柔软的发,给她绾着发髻,道:“六娘不用今日不用练琴了,不光今日不用了,往后也都不用了。”
昨日,上京传来圣旨,赐婚于清安侯世子嫡女与宣王,择日下聘请期。
荆州上庸清安侯姜氏,世子姜峙文有两个嫡出女儿。
一个是二娘姜吟月,另一个是六娘姜婼。
谁人不知,当今陛下忌惮宣王已久,几次欲加之罪都叫宣王逃脱了,这次赐婚还不知道是有什么目的。
姜峙文一向将二娘姜吟月捧在了心尖上,哪可能叫二娘嫁过去。
这亲事,自然就落在了姜婼的头上。
镜中少女却是毫无所知的样子,莞尔一笑,那双杏眼里完全是对未来的憧憬。
李媪拿着颤枝蝴蝶步摇手有些抖,她小心的簪好,一边对少女道:“宣王的车驾这两日就会到上庸,六娘要早做准备。”
屋里暖香熏得沉闷,檀木镂芙蓉花窗被小心推开了半边,窗外梧桐舒展着被秋雨洗涤后的枝叶。
一枚串着穗子的羊脂玉腰佩,就挂在窗前在风里摇曳。
姜婼抬首看着那腰佩,漂亮的眼睛里似乎有光,扬唇微笑:“宣王是一个很好很好的人呢,李媪不要为我担心。”
李媪哑了声,宣王是个很好的又怎样,若是陛下再找理由杀了他,她一手带大的六娘便就要从上庸贵女沦为罪妇了。
但这话,她怎么忍心说呢。
敛秋用热水打湿巾帕将主人脸上的香膏小心擦掉,露出干净的眉眼来。
“父亲昨日从上京回来,车马劳顿,咱们晚些再去请安也无妨。”姜婼温声说着,柔嫩纤指在桌上的脂粉上划过,落在一盒白瓷盒盛着的青黛上,道,“妆淡些罢。”
“六娘脸嫩,就不该敷粉,平白糟蹋了这样好的水色。”李媪只取了青黛替她细细描了个眉,又取了口脂点了朱唇,便搁下了粉垫子。
这些脂粉都是用最好的草药做的,不伤脸,但是李媪平常都不会给六娘用。在她眼里,六娘还是个孩子,不该用这些粉平白遮了这样好看的脸。
等梳妆好,侍候的婢女掩好窗又去取了衣裙来,念夏与敛秋一件件替主人穿戴好。藕色短衫,外披着檀色广袖纱衣。下着花青色与绾色双色折裥裙。
身旁的婢女拿了熏笼来,跪在绒毯上熏着主人的裙摆。
姜婼的裙子很长,盖在脚面上,露出精致的嵌南珠莲花绣鞋。
她极不喜欢这曳地长裙,纵然会叫人看上去摇曳生姿,但是于她来说就如同一层枷锁。
但是,她已经习惯了,就像这侯府之中的诸多女子一样,她们戴着重重的发冠步摇,每日熏香梳妆,披着宽大的华服,长裙曳地。
到了合适的年纪,便许以婚嫁。
生在这样的樊笼,她何其幸运,奉天子圣谕被指婚与宣王殿下。
无人知,六年前寒冬在魏兴郡,幼年的姜婼被家人丢弃在深山破庙中,整整三天水米尽无。那些人有心要叫她死,她高烧烧得双目失明,神智昏沉。
碰巧,当年的宣王世子入京为质,路上被追杀,孤身一人闯进了那个破庙。
少年将她背起,明知道她是个拖累,却宁愿暴露行踪也要将她背出那片深山将她送去当地府衙给她找到家人。
那夜,雪下得好大。姜婼趴在他背上,可以听见雪被深深踩塌的声音。
后来,他们到了官府,府伊恭敬的唤他世子,姜婼才知他身份。
那人临走前怕她家人不在了,还给她留了块玉佩,叫她缺银钱的时候就当了。
后来,姜婼回了上庸姜家,又成了姜氏贵女中的一个,被束缚在华服之内。
她总是在想,世子平安回去了吗?那样好的人,不该薄命的。
姜峙文是昨夜才回的侯府,找父亲商议陛下赐婚之事的。
一场雨将庭院刷洗得明亮干净,阳光照进梨花木镂花窗,投下一排斑驳的竹影。
清安侯姜堰历经三朝,如今已经是一个古稀之年的老人了,从前在官场受挫,如今早已经辞官在上庸祖宅颐养天年不问朝事十数年了。
这桩婚事,按照规矩本来就是给二娘姜吟月的,长幼有序哪有姊姊没定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