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秋霜没有转首,神识却已经扫向了那人出声的方向。他的脑海之中顿时浮现出一个明亮而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光团,这意味着来人修为不低,且并非修行邪道的妖魔。
若是以杀伐为道的修魔之人,他的神智灵光应当是是妖异的血红色。
雨幕茫茫,水声隆隆,雷霆在云间翻滚,电蛇游走。瓢泼般的大雨却没有沾湿此刻空中两人一猫的一片衣角或者毛发,他们只是沉默着,看另一个大和尚双掌合十,不慌不忙地向着自己所在的高空一步步走来。
是的,他确实是在行走。僧人的脚下每走一步都生出一朵青色的莲花,那莲花像是一道凌云的长梯,将他送到高远的云端之上。叶秋霜没有说话,对面的执刀人也没有说话。那僧人走上云端,然后向叶秋霜行了一礼,说道:“施主勿怪,贫僧让莲华出刀,也是迫不得己。
“整个修真道都说,叶氏家主乃是宅心仁厚、心地慈悲之人,为何却要斩杀这化龙的老蛟?”
切玉剑若隐若现,悬浮于身侧,叶秋霜也向那僧人回礼,说道:“它曾向江峡县令托梦,言说要掀起洪水、淹没县城。是以某仗剑出山,前来这江峡县中,便是为了除妖的。”
他的声音不大,却十分清晰。执刀人闻言,唇边露出一丝淡雅的微笑,僧人却皱起眉头,不解地摸了摸自己的光头:“贫僧在这江峡县中住了约有十日,日日到那蛟龙所开的鱼味居中化缘,也见过他数次。这蛟龙年纪虽长,却从未行恶,乃是以苦修证道的善妖,该是吾辈同道中人。
“阁下同他,怕不是有什么误会?”
叶秋霜正要说话,忽然江中一声大响,将众人的注意力同时吸引了过去。原来是那逆流的白蛟,尾巴撞塌了一大块江岸,木石如雨,飞落江中。江堤之上也滚落不少巨石,眼看着是支撑不住了。叶秋霜神色一凛,便要出剑,对面的执刀人却悠悠地开口了:“叶施主,除非你的修为已过‘山河悬剑’,否则是越不过在下的。”
叶秋霜充耳不闻。
他此行的目的就是保住这江峡县,而他是剑修,要护住县城的唯一办法,只有在洪水冲垮江堤之前斩杀作恶的蛟龙。但凡修剑有成者多是心性至坚至诚之人,主意既定,那是说什么也拉不回来的。僧人看叶秋霜的目光便知道他心中所想,不由叹了口气,一指江堤,道:“叶施主,你观普通的江堤,可经得起那白蛟一下拍击?”
“主人,”狸奴也小声地道,“这臭和尚,好像已经在县城里布下保护的结界了。”
叶秋霜这才注意到那看似摇摇欲坠的长堤。一层淡淡金芒犹如绮丽花纹,遍布着长满整段堤坝,乍一看像是藤蔓缠绕的优婆昙花,细看之下,却会发现那花纹乃是由一个个佛家的梵文勾连而成,端庄肃穆。
“枯叶寺的结界?”叶秋霜喃喃地道,他把目光移回僧人面上,过了片刻,仿佛忽然意识到什么,瞳孔一缩,猛地看向那提着刀的紫衣人,“你难道就是……莲华观世?!”
传说中一夜屠尽十三城、以万人颈血祭刀的那柄妖刀!
“阿弥陀佛。”僧人再次口宣佛号,垂眉说道,“贫僧法号空心,正是枯叶禅寺的住持。此次心有所感,携莲华游历山水,乃是欲以红尘众生,荡涤他心中的杀念。自师祖苦胧禅师亲手誊写《妙法莲华经》为他洗业,莲华已经在我枯叶寺供奉一千三百年,如今早已放下屠刀、心向我佛。”
狸奴听得胡须直抽抽。若非主人在侧,黑猫此刻肯定已经出言大骂这秃驴脑子有问题,再一心向佛,那也是一把刀啊!就如同猫要吃鱼一样,刀剑乃是杀器,生来便是要饮血的!
叶秋霜却露出明了的表情,恍然大悟般点头,说道:“原来大师是寺中住持,真是失敬!某心怀成见,亦很是不该,莲华居士,某向你道歉。”
狸奴以爪掩面,不知道该说这主人什么好。但此时江边倏然又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三人一猫同时向下望去,只见那白蛟不知是失了智还是昏了头,竟然不再游走江中,而是一头撞向岸边的青山!
蛟身虽然粗大,和山脉相比却仍是有如蜉蝣撼树般渺小,显得十分不自量力。但它的全力一撞还是将山脚撞出一个豁口,无数草木石块如流沙般倾斜而下,白蛟仅剩的鳞甲也在这撞击中被掀翻大半,半身血肉模糊。它倏然扬首,向着雷霆电闪的天空张开巨口,发出一声昂然长啸!
老蛟长鸣,竟似是带有龙吟之声。空心禅师低垂眉目,眼中尽是慈悲之色。那蛟龙若是再向前,上游的堤坝可就没有空心禅师的结界守护了,被它巨力一撞,必然垮塌。到时候泽国千里苍生涂炭,老蛟宁愿以肉身开山而行,也不想祸害周边的百姓。
它是修行正道的妖,绝不以他人性命,做自己修行的基石。
化龙之劫中无法使用任何天赋神通,老蛟只能以利爪和肉身,咆哮着一次次撞击挡路的青山。它巨大的身体上鳞甲已经落尽,淋漓鲜血染红了身躯,也染红了雨水和山下的土地。山林被撼动,无数野兽惊慌窜逃,白蛟的身体被倾倒的山体掩埋,几乎嵌进了山腹中。它感觉自己的力量仿佛用尽了,无数土石像是流沙般倾斜下来,砸落在它伤痕累累的躯干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