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芷一个人在雪地里走,袖子里揣着个手炉,风雪近到她身前三尺之时,便倏然改道,怎么都落不到她的肩上。
她漫无目的地向前走着,两侧渐渐有房屋出现,依稀是个城池模样,只是那些屋子都歪歪扭扭的,房顶被积雪压塌了一半,里边已经没有人了。
她似乎是来迟了一步,没得救苦救难;又似乎只是偶然至此,正巧撞见了这座死城。
大概是在转过某个街角之后,阮芷听到了低低的一声,唤的是“阿姐”。
“阿姐。”
阮芷应声回头,看到了一个雪人。
雪人很小,堪堪与她的膝盖齐平,但堆得很精致,还用胡萝卜仔细拼了一个可爱的笑脸。
它一身都是冰雪,却很能暖人的心。
阮芷弯下腰,用带有术法的手碰了碰雪人,想让它留存得久一点。
冰雪入手的触感很凉,她挣动了一下,乍然梦醒。
彩云正在下降,地面的灯影像潮水一般上涌,渐渐淹没清冷月光。
阮芷垂眼,发现那带有故人气息的小木人不知何时从袖子里掉了出来,正巧落在她的手心里,就这么被她攥着睡了一觉,染上了她的体温。
仙界没有宵禁,在整个凡间都已陷入沉睡之时,仙市里仍是摩肩接踵、灯火连昼,白鹤与彩云在半空中呼啸而过,天上地下,处处是峨冠博带、袖笼天风的仙士。
阮芷站起身,睡意全无。
彩云贴上街巷,立刻化作一片雾气,四人轻盈落到地面,常念紧走两步与司礼并肩:“司礼师叔,这边走。”
司礼迈开一步,又不放心地回过头:“跟紧些,别被挤散了。”
褚易拍着胸脯同他保证:“司礼师叔您放心,我一定照看好咱们大荒山的贵人。”
贵人自然就是阮芷。
阮芷睨他一眼,心说这孩子可算是缓过神来了。
仙市热闹,商铺一家挨着一家,连那不起眼的角落里都要塞上个地摊,地摊的生意并不比商铺的差,里三圈外三圈的,也尽是些人头。
“今天这趟没白跑。”褚易踮着脚往人堆里瞅,“人参果大丰收。”
那人参果是一堆肉乎乎的小娃娃,每个小娃娃的脑瓜顶上,都梳着一条细细的小辫,小辫上拴着红绳。
小娃娃们精力旺盛,紧挨着的两个不一会儿就能扭打起来,远远地,只能看到很多条红绳在蹦。
摊主一手拎着七八个,脚下忙着拦那些想搞出逃的,嘴上还在跟摊前的顾客聊生意,没留神就管漏了一个。
出逃的人参果像只小耗子一样,动作灵巧地在众修脚下窜,不一会儿就窜出了人群。
褚易抬脚踩住它头顶的红绳,问阮芷:“要不要来一个?听说有安魂定魄之效。”
阮芷笑着摇头。
褚易弯腰抓起小娃娃,抡圆手臂:“看着没,她不要你。”
人参果骂骂咧咧地被扔了回去。
珰——
远处传来一声锣响,人潮忽然开始向同一方涌动,阮芷被推着走了几步,迎面看见一处金碧辉煌的铺面,铺面前站着个伙计,伙计手上捧着一只描金木盘,木盘中放着枚书简残片。
珰——
又是一声锣响,铺面招牌上绽出一朵巨大的喇叭花,花瓣抖了抖,接着,像人的嘴唇一样开合:“舍得坊开年第一件天字号竞品——”
木盘中的残片随之漂浮起来,展示给熙熙攘攘的众修看,阮芷也饶有兴味地望去一眼。
“——阮芷师祖手稿!”
阮芷脚下一滑:……
“假的。”
她别开脸。
旁人都在往舍得坊中挤,只有褚易艰难地追着阮芷逆流而上:“黎兰,不愧是你,隔着这么远都能一眼辨真伪。”
阮芷没回头:“若是换作旁人的笔迹,恐怕我也辨认不出。”
但——
她自己的她还认不出吗?!
二人走出好一段距离,舍得坊喇叭花的大嗓门还不依不饶地撵在身后:
“迎福纳吉接仙气,阮芷师祖保佑您。祝愿道友来年灵石滚滚、灵根纯粹、灵力充沛、灵阶跃升,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
阮芷越走越快,快得像逃。
褚易小跑着跟上,乍然抬眼,就瞧见司礼与常念正等在某家铺子前。
“褚师兄,”常念背着手,看着两人笑,“你这是把咱们大荒山的贵人拐到哪里去了?可叫我和师叔好等。”
褚易气喘吁吁地“害”了一声:“别提了,不巧赶上舍得坊开市,全都是人。”
“哦?”常念等到人齐,才跟着司礼向店内跨了一步,“舍得坊开市可是要拿出镇店之宝讨彩头的,今年他们拿的是什么宝贝?”
他看向阮芷。
阮芷堵着耳朵装死。
常念只好转眼看向褚易。
褚易望望阮芷,大手一挥:“不提也罢。”
说着,就紧走两步,与阮芷并肩。
被甩在最后的常念不明所以,只好跟着跨过门槛。
“我去,”常念一进门就惊了,“班偃师,你家叫谁抢劫了?”
他这么一嚷嚷,前边三人都停了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