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已然算不清时间,满心只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地面湿滑,早已全然无觉,只僵硬着身躯拼命挥动着马鞭。
额头的伤痛早已没有了知觉,倾盆而下的大雨洗干净了他满脸的鲜血,发丝散乱,浑身狼藉,他就这样一头闯进了栽满了松柏的萧氏族陵。
萧氏族陵依山而建,一眼望去便是长长的台阶。
马儿再不能前行,裴邵竑翻身下了马,朝着那台阶奔去。一道又一道的绘着寿字不断头花纹的巍峨牌坊被抛在了身后,他拼尽了最后一丝力气,爬到了台阶的最后一截。
一眼便瞧见远处碑前的青松上那垂下来的白绫便是在雨中也飘荡如浮萍一般,曲莲一身白衣站在石上,正缓缓的将那白绫套在脖颈之上。
裴邵竑心神俱裂,朝着远处嘶吼了一声,咬着牙关朝着那青松奔去,只是脚下泥泞又身疲力竭,终是一头栽倒。
仆妇在泥水之中,他拼尽全力也只能抬起头,徒劳的伸出手仿佛想将那人拦住,却只能绝望的看着远处的曲莲,一身白衣在雨中狂风里飘飘荡荡。
也罢了……到了这一步,却只能眼睁睁的瞧着,裴邵竑心中绝望,只想着随后便跟着她去。
便是这时,远处那人仿佛感受到了他的这份绝望,手中一顿缓缓的转头看来。
她一下子便瞧见了倒在泥水中的他,整个人都愣了,手里还攥着那青松上垂下的白绫。几个宫人见状,便也瞧了过来。
立时便有人惊呼起来,朝着裴邵竑小跑了过来。
裴邵竑心中一松,只强撑着将手中金吾令举了起来,咬牙道,“皇上旨意,赦免无罪!”
宫人撑了伞将他扶了起来,远处更是有宫人将曲莲扶下大石。看着她下了大石,便不顾一切的挣脱开了宫人的搀扶朝着他跑了过来,裴邵竑心中灿然开阔起来。
天地之间再无事物阻拦在他二人之间,他一用力,也挣开了宫人的搀扶,踉跄着向她奔去,直至感受到她冰冷的身子撞进他的怀里。
终是赶上了!
这一刻,裴邵竑眼眶湿润,脸上一阵热意,冲开了冰冷的雨水,颤抖的紧紧抱住她,只听她第一次这般大声的哭泣,仿佛要将这一生一世的悲伤在此处倾卸一空。
天空渐渐放晴,萧氏族陵之中,青山环翠,翠意欲滴。
曲莲仰头看着裴邵竑,慢慢伸手将他已然散乱的头发一点点束好,牵了他的手去了父亲与母亲合葬的墓前。
两人在墓前跪下,裴邵竑依旧紧紧攥着她的手,对着那墓碑道,“岳父岳母大人,小婿裴邵竑在此立誓,定会好好照顾阿姮,爱她一生一世,请二老安心。”
曲莲侧脸看着他,脸上尽是从未展露的笑容,比这雨后初晴的彩虹更加清丽无端。
艳阳之下,一辆黑漆平头的马车,离了萧氏族陵,朝着京城之外的官道缓缓行去。
☆、第136章 十年之后
时值仲秋,村子里便到处飘荡着桂花的香气。馥郁却清甜,便是闻久了也不会觉得腻烦。
整洁的院子里,一个孩童正在院中石桌上临字。
孩子不过四五岁年纪,梳着垂髫,穿着件莲藕色的小褂,这般稚龄却攥着笔写的十分认真。只不过实在是年纪太小,他几乎要匍匐在石桌之上了。
曲莲出了屋子,见孩子整个人都趴在了石桌上,只笑着摇了摇头,上前将他抱了下来。看着孩子扬起莹白的小脸,她温柔的将他脸侧沾染的墨迹拭去,温声道,“练字自是不能一蹴而就,阿宬这般年纪不必这般辛苦。”
阿宬在娘亲怀里舒服的蹭了蹭,听了这番话却执拗的摇了摇头,脆声道,“娘亲说三舅舅在四岁时便识字逾千,阿宬怎能落后。”一边说着,自娘亲怀中蹭了出来,又爬上了石凳,攥了笔开始一笔一划的描了起来。
一边写着,还瞅了瞅曲莲的肚子,“娘亲,妹妹什么时候出来呀?”
他自小显得格外老成,不过四岁,比起两个哥哥来,却显得更加沉稳。也只有在与娘亲单独相处之际,才会露出几分稚童才有的模样,问着这种问题。
曲莲自旁边的石凳上坐了下来,虽是仲秋,石凳上却覆着厚厚的一层垫子。便是有着身孕,小坐一会儿也不妨事。想起丈夫十年如一日的心细如发,曲莲心中便觉的暖意融融。此时见幼子这般好奇,她笑了笑,“你怎知就是妹妹?”
阿宬闻言便撇了撇嘴,“阿宬想要个弟弟,哥哥们总不跟我玩耍,要是有了弟弟阿宬就能教导弟弟读书写字。”说到这里,他小大人似的叹了口气,无奈道,“可是爹爹和哥哥们都盼着是个妹妹,阿宬不忍爹爹与哥哥们失望,便盼着是个妹妹了。”
曲莲闻言,再也忍不住,扑哧笑了出来,一手却温柔的抚着幼子的额发,温声道,“阿宬每日跟着娘亲在家里,可是有些孤单?很想与哥哥们玩耍么?”
阿宬听了,立时瞪了那双与曲莲如出一辙的杏眼,拨浪鼓一般的摇着小小的脑袋,急声道,“阿宬不孤单!阿宬就想这样每日跟娘亲在一块儿!哥哥们每日玩的身上皆是泥水,阿宬不喜欢!”
曲莲听了又是一阵大笑,再次将幼子抱进怀里,阿宬这一会没有再挣扎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