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以来便是个物华天宝、钟灵毓秀的所在。城中约有百来户人家,民舍房屋俱是青墙黛瓦,清秀淡雅,整座城瞧来便如一副水墨的图画。此处民风淳朴,又正值太平世道,城里一派的清和气象。便也有许多朝里退下的官员、怡情山水的骚客,闲居于此。
这城里有一人,姓顾,号华年,约有五十开外的年纪。本是朝中太医院供职的正八品御医,近来因年事已高,大有眼花舌钝之状,便告了退休。因他祖籍原是徽州,便又回至本处,颐养天年。
虽是赋闲在家,然因他是太医院出来的,便与旁的郎中有些不同,兼且其人也算是个杏林高手,于疑难杂症颇有些独道的手段。又是年高之辈,穿堂入室也较旁人略便宜些。因而徽州城中的富贾之家,仕宦门第,皆喜延请其往家中医治病患。
这日,正是晌午时分,顾华年自一户人家里看诊出来,因想一人走走,便谢绝了主家雇轿的好意,将药囊等物交由跟随小厮捎回家去,自行一人信步向城西走去。
才走过正阳街的门牌楼下,因是正午时候,两旁酒楼饭馆之中传出阵阵饭菜香气,他腹内饥饿,又因出门前交代过,家中必然无饭。正思往何处用饭时,迎头走来一人,望着他只一拜,呼道:“顾兄,一向少见,小弟有礼了。”
顾华年闻声,连忙驻足,定睛一望,见来者身穿褐色氅衣,年约四十开外,身材矮胖,脸上留着两撇八字胡,一副精明之相,却是自己的本家兄弟、城中来兴酒铺的掌柜顾东亭。他见是此人,也忙打躬回礼道:“原是兄弟,为兄一时没有瞧见,兄弟勿怪。”那顾东亭道:“大正午头上,顾兄怎么走到此处?可用过饭不曾?若没用过,便到小弟铺子里去盘桓一二如何?你我兄弟也许久不曾痛饮了。”说毕,也不待他答应,就上前挽了胳膊,要往道边的铺子里拖。
顾华年仰头一望,果见一座方方正正的朱红色匾额悬于头顶,写着“来兴酒铺”四个大字,一旁挑着一面杏黄色酒旗,已是半旧了。正是他兄弟所开酒铺,原来他信步游走,无意间竟到了此处。眼看顾东亭盛情相邀,他也早已饥肠辘辘,与顾东亭也是一向亲熟惯了的,也不推辞,遂同他一道走进酒铺。
进得酒铺,店伙见掌柜带了人回来,连忙上前招呼,顾东亭引着顾华年在店堂西边一张桌子边坐下,令伙计打了两壶酒,上了四碟下饭菜蔬、按酒吃食,便同他把酒畅谈起来。
顾东亭便问道:“哥哥今日打从谁家出来?如今也将饭时,哪户人家这般小气,连顿饭也不留么?”顾华年饮干杯中酒,笑道:“今日一早,城东的傅家打发人接了我去,为他家大姑娘看脉。谁知,那位小姐的病倒是为兄平生未见,奇之又奇。为她诊病,倒颇费了一番功夫,这才磨到了这会儿。傅家倒是要留为兄用饭,只是他家女公子病着,我也想出来走走,就辞了。”
顾东亭捻须说道:“原来是他家。说起这傅家,也算是徽州城里的大户了,城里开着四五处的铺子,盐行、木材行的生意,做通南北。但若论起来,自傅家如今的当家老爷算起,往上数个三代,却还只是户芥子般大小的微末人家,一家子靠做些木匠手艺过活。到得傅老太爷时,因着朝廷大修皇陵,亟需些木材,将各处都征召遍了。傅家做的是木匠生计,家中颇存得些木料,就一并卖与了官府。又因当时朝廷催的急,价钱开的高,这一笔买卖落了不少油水。傅老太爷便将本行弃了,改做木材生意。也是傅家祖宗积德,傅老太爷忙碌了一世,倒也置办下一份家业。传到如今的傅老爷手里,新开了许多铺子,又逢上朝廷新开了开中制[1]。傅老爷很有些做买卖的眼光,转而又投了些资本,做起这贩盐的勾当来。这行当,做的人少,利又大,油水自然丰厚。不上几年,傅家重新置办了宅子,亭台轩馆也建起来了,花木山石也都安下了,也就有个大富之家的样子。但只一件可惜。”
顾华年正听他说的入港,不料他却忽然住了话头,便即问道:“听贤弟这番话,这傅家也算是豪富之家了,倒不知哪件可惜了?”顾东亭自盘里拣了一枚盐水青豆,递入口中,方才又笑道:“旁人家的闲话,哥哥倒听进去了,连酒也不大好生吃了。”
因就说道:“只可惜傅家族里烟火不旺,傅家至老太爷时,兄弟辈中便只得他一人。傅老太爷也只得一子,便是如今的傅家当家老爷。这位傅老爷,号叫做沐槐,娶的是城西边举人陈老爹的小姐,闺名唤做杏娘的。这陈老爹祖上也是做官的,到得陈老爹这辈上,倒颇有些凋谢的光景。陈老爹自中了举人,便再无举业,家业逐渐萧条,希图傅家家底殷实,也是看中傅沐槐为人敦厚,才将这官家小姐嫁进了商贾之家。傅老爷自娶了这位娘子,至今也有二十年的光景了,只养下了一个女儿,膝下甚是寂寞。陈杏娘贤良,为傅家香火计,将自己一个丫头给了傅老爷做妾,却也只生了个女儿。傅老爷与夫人伉丽情笃,不肯再纳妾,夫人也不能相强,就罢了。这傅家的长女,因是八月十五养下来的,故而取了个闺名唤作月明,如今该有十三岁了。听闻生得如娇花软玉一般,闺阁气度不凡,很有乃母风范。那次女生在六月上,取名叫薇仙,比她姐姐小上一岁。傅家没有男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