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裴晏要把这府上大部分沈家的旧仆都迁走的事儿定下来以后，这府上就没得消停过。那些上了年岁的沈家旧仆一家子都是在裴晏身边伺候的，又千里迢迢跟着裴晏从京城来了北地，没想到这地方还没混熟呢，裴晏就要把他们给遣走了！这种事搁谁心底谁都不会舒服，裴晏也念着从前的情分，亲自接见了这批人一回，把个中原委都说了说，大部分旧仆都顾着这么多年的主仆之情，也明白裴晏的难处，虽说心底不舒服，可到底还是应了下来。
这批人便由青卓对接着，照裴晏的吩咐，一一派了车马人手送到各处的庄子商铺里去。当然，也不是人人都这么明事理的。府上还剩下那么几个刺头，闹着喊着怎么都不愿意走。这张胜家的就是其中最闹腾的一位。
张胜的老爹是沈夫人的陪房，他们这一家子都跟着陪嫁到了裴家，后头沈夫人出了事儿，张胜他老爹自然就投靠了裴晏这个幼主。当年为了裴晏，福伯和几个沈家旧仆都出面和裴老夫人对质过，要论起功劳来，张胜他老爹也不输福伯。可惜老爷子去世的早，没能熬到裴晏从裴家的阴影下出头的那日，裴晏感念他老人家的恩，对这个张胜也是多有看顾。
可这张胜自己不争气，没学到他老爹半分气概不说，聪明劲儿也不够。裴晏抬举了他一段时间，发现这人完全是个面团子上不了墙以后，也没了强扶的意思，干脆把他一家子都调到了府上干些轻松的活儿，也算是好吃好喝的养着了。
这一次重新安置人手，这个张胜被分到了南边儿的一处庄子上做庄头，按理这差使比他在府上当个无头管事来的有面儿多了，可张胜家的却不满意！
“我告诉你，”裴府西跨院专给管事们住的院子里，张胜家的盘着腿坐在自家堂屋的炕上，两手叠在一处拍得啪啪作响，对同样盘腿坐着的李大家的愤愤道，“就我们家老头子对四爷的恩情，给个小庄子的管事算什么！？四爷如今长大了，也有本事了，我们瞧着自然高兴。照理，做奴才的也不该贪主子什么东西，可我们一家子一直都是在府上伺候的，哪儿有说调开就调开的道理！我们春香还刚进了正院伺候，就等着找机会在夫人哪儿混个二等丫鬟享享福了！眼下却叫我们一家子走，这叫什么事儿？”
“可不是！这都叫什么事儿！你家那口子找人问过没有，真不能留下？”李大家的满脸义愤填膺，接了句问道。
张胜家的头摇得和拨浪鼓一般无二，顺手塞了块点心在嘴里，咔吧咔吧地用力嚼了半天，齁着嗓子道，“问了！头一天我就让他去找福伯和青卓问了，可那有什么用？那个青卓又不是沈家人！还有福伯，他自己没被调走，我瞧那老头儿乐呵得不行，哪里有空管咱们的死活！他如今管着四爷手底下几大商行不说，连夫人那几处最值钱的嫁妆铺子，他也接手了！你瞧瞧，同样是打小儿护着四爷的，可就因着我们老头子不在了，我们这一家子，就得被这样作践！我瞧四爷就是娶了媳妇儿忘了娘，为了给夫人身边的闲人腾位置，这才要把咱们这些沈家旧仆都给赶出去！”
张胜家的越说越不像话，越说越生气。李大家的胆子小些，一听她扯远了，连忙伸手拽拽她的袖口，“诶！这话可不兴说.......”
“我就要说！他们能做出来这种事儿，还怕人说不成？四爷从前就重情重义，我们家狗儿上学堂的事，还是四爷托人办的呢！照我说，这遣人走，都是夫人的枕边风！咱们都是沈夫人留下的人，那长辈赐还不可辞呢，她一个做媳妇儿的，要赶咱们走，这不就是和婆婆过不去？这就是不孝！反正我们家不走，好端端的，凭什么叫我们走？那福伯能留下，凭什么我们家不能？！谁来逼我，我死给他看！”张胜家的气上心头，咬牙切齿地撸了撸衣袖，一副要和人拼命的架势。
李大家的还没反应过来要说什么呢，那紧闭着的门扇就被人从外头直接推开了。一道身影麻利非常的从门口直奔到炕前，趁着两人呆愣之际，那人便抬手一巴掌甩在了张胜家的脸上，
“金......金嬷嬷！哎呦！”李大家的率先回过神来，慌得连鞋也顾不得穿，光着脚踉跄扑到金嬷嬷跟前语无伦次地说道，“嬷嬷怎么过来了？我们就是说说闲话，说说闲话，喝了点儿酒上了头.......”
金嬷嬷一张脸上寒霜密布，从喉咙里滚出一声冷笑来，盯着屋内仿佛石化了的两个人冷冷道，“夫人传你们过去。”
李大家的和张胜家的具都呼吸一滞，谁都不敢接这个话。
金嬷嬷侧身避过李大家的伸过来的手，视线仿佛淬了刀子一般，直直钉在后头垂首缩脖子恨不得钻到卓缝里的张胜家的身上，“好一个说闲话，我今儿算是长了见识！这满府里，可没有逼人的说法，大人不会，夫人就更不会了！至于你说的什么死啊活啊的......”金嬷嬷扯着唇角冷笑了一声，接着道“深宅大院里埋得尸骨可不比外头少，有人若是自寻死路，那我也绝不拦着！”
“是，是.......”李大家的急忙点着头，强撑着发软的腿脚，脸色苍白笑意勉强的接了一句。
张胜家的也不遑多让，什么大话也不敢说了，只低头无声咽了两下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