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一阵苦笑。这些日子,还真是辛苦他了。也辛苦了府里的众人。
人总是这样,一根弦一旦松下来,想要再紧起来,便没那么容易了。偏家里的大姑娘还真不是个好糊弄的,对家里的各种规矩章程,竟是比他们这些整日盘弄着具体事务的还要熟悉。哪里稍有犯规,姑娘身边的丫鬟便会站出来,把那条例一条条背得滚瓜烂熟,竟是当面寒碜着人。
且姑娘还说到做到,便是看到下人扫地没扫干净,她也只笑眯眯地对那扫地之人道声“辛苦”,从不指责半句,回头却把马妈妈叫过来,叫她自己来看看哪里不对。于是,自觉丢了脸面的马妈妈回头就把那管打扫的管事给臭骂了一通。管打扫的管事丢了脸面,回头便把管那一片的婆子给骂了……等骂到具体没做好活计的那个人时,不定那人正沾沾自喜着,才刚她偷懒姑娘都没说她,还跟她道了“辛苦”……
人,总爱个脸面。如今大家伙儿被大姑娘这么一层一级地打着脸,也由不得人不收敛一二。于是,才不到十日,府里竟真的处处都上紧了弦子。虽然如今再没人敢当着人说主子什么是非了,可大姑娘那“笑面狐”的外号,仍是悄悄流传了开来。
而此时那“笑面狐”侯珊娘,却是还不知道她爹回来了。她正在她的小院里,心满意足地欣赏着木器行送来的那三件器物。
猫趣图的屏风,已经立在她二楼的起居室里了;墨竹图,也立在了她的大书案上;此刻她正看着人把那用色清雅的洛神图挂在中堂的墙壁之上。
“如何?”
五福扶着那洛神图,回头问珊娘。
珊娘尚未答话,三和已道:“左边再高些。”
那帮着挂画的婆子赶紧往上提了提。珊娘笑道:“错了,你那边是右边。”
婆子一阵讪笑,忙放低了角度。
众人正忙着时,一个小丫鬟跑进来禀道:“老爷回来了。”
李奶娘听了,忙拉过珊娘将她往楼上拖去,“快快快,老爷回来了,姑娘快收拾收拾,赶紧去请安。这里交给五福她们就好。”
珊娘好笑地挣脱奶娘,低头看看自己,“我这样也可以了。”说着,招呼了六安一声,便要出去。
奶娘急了,拦住她道:“那是老爷!怎么着姑娘也该换身衣裳才是尊重。”
站在椅子上的五福不由冲着珊娘做了个鬼脸。
珊娘笑了笑,忽地凑到奶娘耳旁,低声道:“我怕我换了衣裳,叫马姨娘抢了先呢。”
奶娘一呆,“哎呦”了一声,立时推着珊娘道:“姑娘这样就可以了,赶紧的,别晚了,叫人挑了礼数。”
珊娘含笑冲着五福三和挑了挑眉梢,招手叫过那一脸呆萌的小六安,便转身出了春深苑。
来报信的小丫鬟是在二门上当差的,不等姑娘相问,小丫鬟便已经机灵禀道:“老爷才刚进门,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自个儿的院子里了。”
珊娘倒是没问太太有没有过去迎老爷,因为她已经看到了,太太的院子里看着仍是一片详和,她便猜到,那位应该没有过去。
两世为人、曾也做过某人-妻子的她,忍不住就又动了动眉——她的那个爹,到底有多凶残,才吓得胆小的五太太连这等表面功夫都不敢去做?!
而当珊娘来到老爷的院子里,远远看到五老爷正好从正房里出来时,她忽地就眨了一下眼。
虽然不过才两个月不见——除夕夜团拜时她曾上前给这亲爹磕过头,也亲手接过亲爹递来的压岁钱——可她却似乎从来没有好好看过五老爷。如今这么一看,她才发现,原来她也好,她大哥也好,还有她那个胖墩弟弟,全都长得像五老爷,都生着两道略淡的笼烟眉,一双细长的柳叶眼。唯一的不同,大概也就是各自的脸型稍有变化而已。
看着五老爷,不知怎么,珊娘忽地又想起上一世最后一次见她爹时的情景来。
那时,五老爷在老太太屋里正看着墙上的一幅画,却是从头到尾连个正眼都没给她。
“实话告诉你,这婚事我不同意。可老太太说你自个儿乐意。既这样,你便自个儿做主吧。只是,以后哭也好笑也好,总和他人无关,你也不要回来哭诉,路总是你自个儿选的。”
珊娘一直不知道五老爷反对那桩婚事的理由,不过,五老爷和老太太一向都是拧着来的,老太太同意什么,五老爷就要反对什么,所以那时珊娘也没有多想,便这么高高兴兴地嫁了……
见五老爷从正屋里出来,珊娘也不上台阶,只在阶下屈膝行了一礼,叫了声:“老爷。”
这声“老爷”,叫正打算去书房的五老爷脚下一顿。
五老爷看着她愣了愣,竟似一时没认出她来一般。半晌,他才拿手指点着她,带着种叫珊娘疑惑的犹疑问道:“你……你怎么在这里?”
“女儿回来了。”珊娘直起身,笑盈盈地答道。
“回来?”五老爷一副没听懂的模样。顿了顿,才恍然道:“哦,对,才刚听说了。那你什么时候回去?”
“大概不回去了吧。”珊娘笑道。
五老爷那两道并不怎么浓密的眉忽地就拧了起来,一双细长的柳叶眼儿微微眯起,以之前看向袁长卿时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