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戎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他有一位高大的父亲，和两个娘。殷姑姑身边的唤作「母亲」，而另一位唤作「姨娘」。
当他开蒙学得了「母亲」二字的含义之时，小小的他心中便充满了疑惑。
若「母亲」的意思是娘，那么「姨娘」又是谁？
他曾在玩耍之时悄悄问过裴安，可裴安皱着眉头思考了许久，下巴一抬，告诉他：“娘就是娘，阿爹说过娘是独一无二的。你如何会有两个？定是在骗我！”
李戎还有些害怕高大威武的父亲，于是他只得又去问母亲，可母亲只是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笑着答道：“待你长大些就明白了。”
将军府的后院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阮氏，另一个是李靖的妾。
那年震惊朝野的大战曾一度重创龙腾军与虎啸军，当李靖身受重伤，下落不明的消息传回京城之时，阮氏正怀有六个月的身孕。
她听到消息后，抓着殷姑姑的手汗涔涔的，忽然就感觉摇摇欲坠，眼前一片漆黑。
当她再次醒来之时，李靖已经安然回到了京城，毫发无损，可她却失去了第一个孩儿。
这次的意外对阮氏打击颇大，往后的三四年，她都没有再孕。
那时，距离她嫁与李靖已经过去了六个年头。将军府没有子嗣这件事便让李靖的父亲与母亲心急如焚。
李靖爱重阮氏，起初并不答应纳小，可在二老的威压与阮氏本人的劝说之下，李靖无奈，只得纳了一名女子进府，此人便是柳娘。
柳娘出身并不很高，家中在京城开办了一个学堂，收些远近的少年学子，大家都会尊称柳父一声先生，如此柳家倒也算是书香门第了。
要说京城这地界儿，靠书院收上来的束脩也只得让柳家人勉强维持生计。
于是柳娘听说威远将军府有心纳妾，便私自寻了家中的长嫂，托她请了媒人前去说项。
李靖在纳她之前就早与她说过，他不得已纳妾，只是因为正房无子，因此生下庶子需抱养在夫人膝下。若是她安分守己，将军府定然会保她一生顺遂。
柳娘不甘心一辈子过这清贫的日子，于是她不顾父亲母亲的劝诫，为了荣华富贵终是咬牙给人做了小，待到第二年就生下了庶子李戎。
李戎自出生起便如李靖所说的那般被抱去了芷兰院抚养，可阮氏到底还是心慈，念及她是李戎的生母，依旧准许柳娘时常来探望儿子。
原本这日子若是一直如此，倒也可以过得下去。但是数年来，阮氏与李靖对她的宽容却养大了她的心。
渐渐地，柳娘心中嫉妒与野心的种子开始萌芽。她想要自己母凭子贵，想要后宅说一不二的权利，更想要李靖像对待阮氏那般温柔地待她。
于是当小小的李戎将自己的疑问问出口之时，柳娘却故作悲伤，以泪洗面，在儿子面前哭诉他是如何被府中大妇夺去养在膝下的。
小小的李戎心中震惊无比，原来每日都温柔慈善地待他的母亲，竟不是自己的亲娘？
而此时，恰逢芷兰院传出喜讯，阮氏竟再次有了身孕，一年后生下了女儿姣姣。
于是柳娘再接再厉，趁着阮氏无法分心关注李戎的时日，时常对他说：“你是姨娘的儿子，是庶子，眼下你母亲有了自己的孩儿，怕是往后这府中就没有你的立足之地了……”
李戎正处在懵懂的年纪，如何分辨得出这番话中的意味，只满心满眼都觉得父亲母亲有了妹妹，或许就不会再疼爱他了，心中难过至极，日日往柳娘的院子跑。
当妹妹长到了三岁之时，李靖寻了块好玉，雕琢成了她满月时的模样，赠与了她做生辰礼。
此时的李戎已经六岁，在柳娘的教导下学会了如何曲意逢迎，喜怒不形于色。
他看着那块名贵的玉石，心中酸楚：父亲果然是更加偏爱妹妹啊……他自小到大，收到的生辰礼竟没有一件事如此贵重的。
姣姣自出生起就被整个将军府捧在手心，小小一个的粉团子可爱异常，经常这个院子串串，那个院子跑跑。
姣姣对她的这位不苟言笑的兄长十分好奇，见了便会黏在他腿上笑嘻嘻地喊着让他抱。
李戎有心将她甩开，只盼这叽叽喳喳的娃儿能离他远些，可看着妹妹那胖乎乎的脸，却又有些不忍心。
于是，如此这般，兄妹二人竟也和谐地相处了一段时日，直到——他的七岁生辰。
将军府的嫡公子过生辰，宴请宾客来了不少他的玩伴，姣姣在席间拿出脖子上的玉佩向她的小伙伴们炫耀道：“这是阿爹送我的，就连阿兄都没有呢。”
正所谓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三岁的娃儿如何懂得捧高踩低？可李戎听在耳朵里，却感觉到了莫大的侮辱。
散席后，李戎一言不发，姣姣也察觉到了自己好像惹了兄长的不快，于是小心翼翼地拽着他的袖子道：“阿兄，你生气了吗？如果你也喜欢，我可以把玉坠送你的……”
李戎低着头看着这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小女娃，今日晨间柳娘对她身边的蒋妈妈说的一番话忽然涌现在了脑海中。
“她阮氏如今倒是儿女双全了，可我呢？蒋妈妈，我心里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