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人,流珠理了理衣衫,立在案侧,随即便见傅从嘉大步跨入门内,先给傅辛请安,竟又对流珠问了好,这才笑道:“爹也是辛苦,清明还要理政。”
官家冷哼道:“有你们这样的儿子,才是辛苦。”
傅从嘉一笑,不再赘言,但与傅辛说起了政事。傅辛此时倒不忌惮流珠听去,只因二人所商议的政令,基本已到了行将颁布的阶段,流珠便是说与旁人听,也无甚价值。
宋朝开朝之初,开国之君为重兴农业,而开历史之先河,不立田地,亦不抑兼并,使得田野日辟,亩产剧增,然而及至傅辛一代,新的问题便产生了——土地兼并日益严重,贫富差距愈发悬殊,徭役日重,农民逃徙,不少地方的小官在每月写折子时都在奏章中谈及此忧。
这个朝代虽名为宋,可根据流珠的观察,民风习俗虽大体与宋相近,但也有许多不同之处,譬如傅辛改革前的科举制度,偏重诗文,更像是唐朝的科举,而这里的户籍管理制度,称之为“图甲制”,更像是明朝的里甲制。这制度有利有弊,起初自然是应时之需,而如今却反令贫富之差逐渐扩大,而里长处事不公,衙门中饱私囊等并不鲜见,近几年频频闹出案子来。
薛微之入朝之后,急着出头,便献上均银法与仗田策,为的便是解决这个问题。他这人虽在男女之道上为人不齿,但在朝政上却也算是颇有见地。薛微之的办法,在朝臣间褒贬不一,譬如金玉直便是反对派之一。但无论如何,经过月余辩论之后,傅辛终是决定,清明一过,便将薛微之的主意推行下去——薛微之急着出头,官家也急着立下政绩呢。
流珠在旁听着父子二人相议,不由想道:这所谓均银法与仗田策,倒是和明朝的一条鞭法十分类似,都是以银两代替实物征税,都是将诸项役务相合,间接废弃图甲制。只是那一条鞭法都屡兴屡废,弊端甚多,薛微之的这个办法,又如何会顺利呢?依照傅辛的脾性,眼下他因为这主意而青眼待他,等以后这法子出了事儿,指不定怎么嫌恶他呢。
流珠被困于殿内,而另一边,金玉直带着些许酒意,出了宫城,想着家中无人做那清明馃等食物,但既然过节,总是要吃的,便算计着时间,绕行至宣德门附近的集市上,打算买些吃的,带给独守家中的金玉缘。
他才到了集市,经过个博戏摊子,便被一人抱着鸡,目色痴迷地缠了上来。这人不是别人,正是那爱美狂徒,花太岁潘湜。他原本因着被徐子期打了一顿的缘故,屁股疼得下不了地,但眼下是清明时分,斗鸡也是清明是一项习俗,潘湜一爱美人二爱鸡,决不能放过这个热闹,便抱了宝贝鸡,往这集市寻来。
这鸡是他高价买回的,可是买回来之后,这鸡便开始发蔫,屡战屡败,潘湜赔了几回之后,也是无奈,只得抱了鸡走人,心里暗想道:“回去后可得与那傻大姐好好说说,让她爹把他那鸡卖给我,或是借我些日子,也让我在摊子上威风威风。”
正想着,他抬眼见得人群中有位郎君,眉眼如画,气质若仙,怔然一愣,便痴痴地凑了过去,开始不住骚扰金十二郎,道:“许久不见玉直兄了。玉直兄还是这般美貌。我给你送的钱,你怎地能全退回来呢?你那日子难过,我与你相知,你受了我的接济,也不算是丢了君子之风。”
金玉直只觉得十分心烦,义正辞严地训了他几句,那潘湜见他搭理自己,连屁股上的痛都不理了,只痴痴点着头。金玉直教他跟自己隔断距离,那花太岁连忙跟着照做,不近不远地在他屁股后面跟着。
走着走着,潘湜怀抱着鸡,正十分满足之时,忽地被泼了一头冷水——这可不是个比方,而是他真真切切地被泼了一头冷水。这花太岁打了个激灵,磨了磨牙,抬头就要发作,可谁知这一抬眼,见着那泼水的小娘子光着个脑袋,姿貌甚美,而那副美貌因她那优婆夷的身份,平添了许多圣洁之感,实在令这潘湜移不开眼来。
他这下就把金玉直忘到九霄云外了,痴痴上前,欲要打听名姓。那优婆夷正是流珠从荣十八娘那新挑来的女工,先前提过,法号潮音。潮音见他被自己不小心泼了一头凉水,心中有愧,只好教他在此处候着,随即给他拿了巾子来擦拭,全然不知这花太岁肚子里又生出了花花心思来。
而金玉直见着好不容易甩掉了缠人的潘湜,心上松了口气,正欲拎着青团及清明馃等回家,却忽地被人叫住。回头一看,却是怜怜蹙着眉,细声斥道:“十二郎,你又把二十娘一个人儿丢在哪儿了?状元郎倒是心大。与阿郎说过几回了?二十娘再懂事,那也是小孩儿,阿郎可得照看好了。”
金玉直听后,眉眼放柔,见她手里拿着拨浪鼓等物,拎着个沉甸甸的搭子口袋,旁边却也没跟着什么人,稍稍一想,不由笑道:“娘子可是迷路了?”
怜怜双颊微红,清了清嗓子,道:“倒教阿郎瞧出来了。奴不过是看了会儿杂技,便被人群给冲散了。好不容易见着个眼熟的,却是阿郎。”
金玉直微微一笑,帮她隔开人潮,又伸手欲要帮她拎口袋,怜怜却笑道:“阿郎身子这般纤瘦,力气只怕还不如奴呢。奴干惯了活儿,这口袋看着坠得慌,奴拎起来,却也轻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