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头,男人家不到山穷水尽,是不愿意入赘的。入赘儿郎,几乎是家里帮佣一般,又似是女方倒贴“娶”回来一般,一点身份地位都没有,还在外头遭人耻笑。
杨寄虽然是个没本事的赌棍混混儿,可是在外头有朋友哥们儿,不能叫人家戳脊梁骨;他死去的父亲好歹也曾是功曹,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里三代单传,这杨家的香烟也不能从他这里断了。所以,沈以良这个提议,看似合情合理,却触了杨寄的底线。他一时实在不愿意答应,虽然看着沈沅为此泪汪汪的样子,还是犹疑着没有应声“是”。
他不急,是他的还是他的,沈沅还能嫁给谁?谁又能接受这个没生出来的娃娃?
然而,秣陵又一次急促的沿街挨户的敲门声打碎了他“事缓则圆”的计划。
“征壮丁。”
来人言辞简单,却比上次更加严肃:“沈家,一名,年十五以上,四十五以下。”
沈以良急疯了,不顾来人丢下军书想走的态势,一把拽住胳膊,说话结结巴巴的:“等等……等等!咱们家去年才征过一个!已经在建邺当了参军!这,是不是搞错了?”
来人冷漠地扯回自己的袖子:“错不了,你们家只征一个,别家两个的都有呢!建邺的军队也要出去打仗,也好,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齐活!别扯我了,军情如火,耽误了我的事,你负得起责任?”
欲哭无泪啊!沈以良的步子都迟滞了,送大郎上战场,他已经是千万般不舍得,如今——他举目四顾,年龄合适的只有自己和二儿子沈岭了。沈岭脸色发白,却依然很淡然,轻轻说:“阿父,轮到我了。”
沈以良大大的眼睛瞪了起来,推了推沈岭的胸口,那瘦瘦的小身板根本受不住,径直后退了两步,前后摇晃了一会儿才稳住身子。沈以良呵斥道:“你看看你,风一吹就要倒了。你能上阵杀敌?绑着的猪都未必杀得了!你一上阵,就乖乖等着死吧。”
沈岭不服气抗辩道:“阿父,上阵也未必都要有力气。”
沈以良摇摇头:“你别做梦了,你想凭脑子上阵,可谁当你是诸葛亮?谁请你进帷帐出谋划策?到头来还不是提着刀枪往前催?这次谁都不许多言。我去!”
沈岭无可辩驳,但还是哓哓置辩。沈以良暴喝一声:“不许再多话!再和我争,我就先打死你算了!”但沈以良是父亲,也是家里的主心骨,想到此去的危难,沈鲁氏第一个撑不住,瘫倒在地,张大着嘴哭不出声儿来。沈沅肚子已经老大,蹲下来扶母亲的本事都没有,急得也只有流眼泪的份儿。沈岳见大家都愁眉苦脸,摇了两下姐姐的胳膊也没得到回应,感觉不对劲,便也放开喉咙大哭起来。
“我去吧。”杨寄实在看不得,开口说道。
“胡说八道!”沈以良同上次一样呵斥道,“你姓沈?”
杨寄苦笑道:“入赘了不就姓沈了么?”
大家愣在那里——这小子先前为入赘的事总是不痛快,拖拖踏踏不肯应声;如今倒是这样生死攸关的关卡,他愿意入赘,其实更是愿意代替沈家赴这场大难!
沈以良反应过来,摇着头说:“孩儿,我知道你的心意。但这事,不好叫你去。其他不说,我对不起你阿父在天之灵;再者,也舍不得阿圆。”
杨寄尽力使自己笑容自然、灿烂些,说:“师傅,那么悲观干嘛咧?上战场是九死一生,可是,毕竟还有这一‘生’啊!你们看,上回大郎不就不仅没啥事,反而挣了功名回来。万一这次我也托他的福,得到个一官半职的,岂不是给阿圆长脸?到时候看谁还敢看不起阿圆,说她嫁的男人没出息!”
“别犹豫了。”他最后说,探手取过军书,“就我去吧。二兄这次有啥好的主意?”
这已经不是杨寄第一次为沈家的家难出头,沈岭动容,看了看父亲,对杨寄笑了笑:“此刻却之不恭。阿末,你的恩德沈家记在心里。这次征丁,缘由是什么,我去打听,虽说不能定夺什么,强过一无所知。”
杨寄从容笑道:“如此就谢谢二兄了。先知道庄家是谁,再知道各家投的骰子是什么花样,我这里虽只是棋枰上的小挟矢’,也能知道安放在哪里比较合适。”他挤挤眼睛,自己又解嘲道:“哈,瞧我,狗改不了吃_屎。”
今日,他又谈赌博,可是大家心里坠坠的都是感激和不安,沈以良说了几次叫杨寄改主意,杨寄都是摇摇头笑笑,大大咧咧说:“你们帮我照顾好阿圆,她还有小半个月就要生了。”
而他,最舍不得的就是这件事。这日的晚餐异常丰盛,还点了一对红烛——意思是补办了杨寄入赘的婚礼,简陋得异常。这一点点喜气,抵不过心里有事,一家人食不甘味,强颜欢笑。倒是杨寄有一点最为欢快,今天饭后,他终于可以光明正大地来到沈沅的闺房。那里匆匆点上了大红喜烛,门窗和妆台的镜子上贴着刚刚剪出来的红双喜,帐子被褥也换了簇簇新的绸面儿。
杨寄看着沈沅耳朵上那对熟识的金耳珰,含笑说:“阿圆,我们终于修成正果了。”
沈沅几乎是嚎啕着扑进他的怀里:“阿末!我们怎么这么命苦?!在一起怎么这么难?!你知道,我宁愿这样子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