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交代她的说辞其实很简单,就是说那日往宫后苑走了一遭之后便感到身上不适,宣太医瞧过了说是虽无甚大碍,但近来都不宜外出。于是才差人向太后告假,暂且不去向她老人家请安了。
这话编排得很隐晦,漪乔推敲下来觉得那意思应该是说她在逛宫后苑的时候因为某种植物过敏了,所以暂时不能前往仁寿宫例行请安之礼,想来周太后那样的聪明人该是能听明白的。
只是她上次私自出宫便是以生病作为掩饰的,这次又说是过敏,前后算是请了两次假,也不知周太后会不会心生芥蒂。不过,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跟着串供了。
漪乔猜测,祐樘应该是暗中安排太医院的太医配合演了这出戏。另外,慈庆宫里她的那一班贴身宫人们大概也是倾情参与演出的演职人员,大家齐心协力,上下一心,愣是将太子妃遭歹人掳掠出宫这样的惊悚大剧,逆转成了因游园而不慎染疾无奈禁足导致孙媳无法请安尽孝的苦情戏,如此高的难度系数,又是在皇宫这样超高规格的顶级大剧场演出,想必大家都暗自捏了一把汗。
只是,不晓得作为重要观众的周太后心里作何感想。不过从她老人家从头至尾都未曾过来砸场子这点来看,就算没有完全被感染,也当是对此毫无品评热情,而是将心思放在了别处。比如,自家孙儿的归来。
祐樘是在漪乔归来的第三日回宫的,当时漪乔正老老实实地跪在仁寿宫的正殿里,一板一眼地照着规矩给周太后请安奉茶,殿外忽然进来一个神色匆匆的小太监,通传说太子殿下驾到。
周太后原本正垂着眼,漫不经心地托着一个青花淡描五彩鱼藻纹茶盏,听到那太监的通禀,猛地睁开眼睛,威严淡漠的脸上瞬间浮现出一抹惊喜之色。
漪乔听到通传声,神色也霎时明朗起来,一双清湛澄澈的眼眸豁然熠熠生辉。
一个颀长的身影由门口缓缓入内,朝着座上的周太后行了一礼,和煦轻缓的声音随即流淌而出:“孙儿见过皇祖母,皇祖母金安。”
“哎呀,樘儿你可算是回来了,”周太后早放下了手里的茶盏,在一旁嬷嬷的服侍下走下来,上前去扶着自家孙儿的胳膊,语声中透出十足的关切,“快些起身快些起身,让皇祖母好好看看——怎的每次出趟宫都这般凶险?那贼人挑出的乱子哀家都听闻了,这些日子真是担忧不已,一直心神不宁、寝食难安的……”
周太后看着气色奇差无比还明显又消瘦了一大圈的孙儿,一时间心疼得不得了,又是唉声叹气又是拉着他问长问短的,漪乔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这毕竟不是在自己宫里头,而且周太后又似乎不怎么待见她,所以她行事便更要谨慎一些。自从祐樘进来之后,她也就是借着向他行礼的机会暗中和他对视了一眼,之后便依旧跪在地上,像方才一样满面恭敬之色地垂着头,缄默不语。
虽然此刻她心里急切得很,恨不得立即上前去查看一下他的情况,但是眼下这场合实在不合适,只能等到回了慈庆宫再说。
“许久未见,孙儿也极是挂念皇祖母。回来之后瞧着时辰正好,想着该是不会扰到您老人家,当下便直奔仁寿宫来给您请安。这一身风尘未除的,还望皇祖母莫要见怪,”祐樘对周太后虚弱地笑了笑,继而状似不经意地往漪乔处瞟了一眼,“咦?乔儿为何仍跪在地上?”
周太后听了他前面的话不免宽慰动容,正要说她如今见着他便已极是欣喜,说什么见怪之类的话便显得生分了,忽听他说到漪乔,脸色瞬间微微一沉:“哀家未叫她起来,她自当继续跪着。”
祐樘稍稍顿了一下,又看了漪乔一眼,旋即转向周太后,不解地问道:“乔儿可是有何不妥之处惹您生气了?”
“也谈不上什么不妥,就是身子娇贵得紧,隔三差五地递话儿说抱恙在身,见天儿地瞅不到人影。这不,你回宫的前两天才来哀家宫里请安,还一个劲儿地告罪,说身子大好了才敢来看望哀家。不过,说来也奇怪,”周太后说着看向祐樘,语调一扬,“上次她称病就是等到你回来之后才肯露面的,这次也是差不多,莫非太子妃是害怕哀家趁你不在之时为难她不成?”
漪乔闻听此言不由抬头望过去,不过太后并非问她,这里没有她解释叫屈的份儿,想到这里她很快便又低下了头,心里不由感叹周太后果然是老江湖。
这话表面上是在讽刺谴责她近段日子疏于请安,甚至有偷懒装病之嫌,但实际上前面都是铺垫,重点都在最后一句上,可谓铺垫得法,卒章显志。那话外之音通俗来讲就是——她这么有恃无恐、屡教不改,都是因为你一直做她的靠山,这下好了,把你媳妇儿宠坏了吧?孙儿,你眼下管是不管?
“无论如何,乔儿作为小辈许久未来您宫里请安,是有些没规矩,确乎是她不对,您千万莫要着恼,孙儿回去之后自当严加训诫,给她正正规矩,”祐樘敛了敛容正了辞色,随即又对周太后笑了笑,温声道,“不过想来她也没胆子故意为之,约莫是真的有什么苦衷,皇祖母千万别往心里去,自家身子要紧,您心气儿顺才是最重要的,若是为她这点事动肝火实在是不值得。”
这话说得迂回,但意思很明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