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彻一席枣红色金丝滚边的天子常服立在窗边,已入深夜他却仍带着镂金青玉冠,玄黑色的束带垂在耳际,与他垂肩的耳后的长发混在一起,色若黛墨。
刘彻负手仰头望着宣室殿外的月色,半月幽冷的白光让这个本就春寒料峭的冷夜更加凄清,仿佛世间万物都笼上了一层无法言说的轻愁,很淡却有着回味时长久的苦涩。
今晚大殿里更漏的滴答声在他听来格外入心,一滴一滴像初秋的寒雨一样打在他心上,让他的心情都染上了一层潮湿的晦涩。
史官司马谈在他背后无声的整理着天子今日的言行记录,他偶然抬头无意间竟看到了天子转过的侧脸。
年轻天子的眉心蹙起,两道英眉微挑,薄唇抿成一线,他的下颌削尖,鼻翼高挺,此时看来冷峻的侧脸竟有些景帝当年的嶙峋之感。
“几更了?”
刘彻对上司马谈的双眼,并没有计较他的僭越只是平声问他此刻的时间。
司马谈立刻垂下眼睛机械的看向身旁不远处的更漏,然后低头恭谨的答道:“回禀陛下,已经过了亥时三刻。”
刘彻闻言有些怔忪继而唇角勾起一抹苦笑,竟然在这里站了那么久。
“司马谈,父皇当政的时候你什么时辰就寝?”刘彻忽然转身望着远处的司马谈问。
司马谈立刻从史官的案几后面绕到前面伏地答道:“下臣随侍景皇帝,并未有固定的就寝时刻。”
刘彻似乎对他的回答有些失望,随意点点头,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持在胸前踱步道:“那,每日有没有随侍朕的时间长?”
“陛下夙兴夜寐,须得保重龙体。”
司马谈作为天子身边的史官自有一套谈话的艺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从来没有确定的答案,每一句都迂回婉转,一言一辞皆是深意。
没错,景帝入侵的时间比他早多了,刘彻自问是一个勤勉的天子,可是他却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加忙碌,景皇帝留给了他一个看起来歌舞升平太平盛世的大汉,可是这巍巍皇庭之中其实早已危机深重,世家霸权,诸侯拥兵,他真的不是一个守业的太平天子,无论在世人眼里多么像。
本就够烦的了,还有这些不省心的破事,一桩桩一件件,似乎故意跟他作对,厌恶什么就来什么。
刘彻忽然冷哼一声,持在身前的臂膀一甩,负手问道:“司马谈,朕的每一件事你都要记吗!?今日宣室殿的事你也要记!?皇后的不敬你也要记?!”
“臣不敢。”司马谈额头触地,他是史官记录的是历史但不是事无巨细的流水账,皇家秘辛千万,不是哪一件都可以写进书简的。
更深夜沉,宣室殿后殿空旷的大殿里安静的吓人,刘彻沉默良久才长出一口气,他也感到了自己的烦躁和无理取闹,其实他只是想要打发掉漫长的时间,回避自己不愿进入内室的现实。
可是他怎么能让人知道他不想面对他喜欢的女人呢,外人眼里他为了她不顾太后和太皇太后的斥责,甚至与椒房深情的皇后决裂,他把她留在身边难道不是因为他喜欢她吗?
扯淡!
刘彻如果会说脏话的话,他此时一定要骂一句最脏的话出来。可惜他从小受到的都是最精良的教育,不是圣人之言就是贤王之语,别说诸子百家典籍无数没有记过一句市井脏话,就王臧和卫绾这两位帝师也没有说过一句。
所以刘彻现在真是憋的难受,因为他没有一个词能表达现在扯淡的心情。
太皇太后开春后对朝政的干预早就压得他忍无可忍了,他已经爱与太皇太后的颜面退避三舍,可是窦家人联合朝中的世家还要得寸进尺!
他刘彻骨子里流的是高祖爆裂狠绝的血液,他的锐气不像景皇帝那样经过了岁月的打磨,他只知道他是桀骜不驯的天子,天生就不是受气包,他在朝政上被压制已经给了祖母三分颜面,可在别的事上可就没那么好妥协了,凭什么他要事事遵从别人的意思?她不喜欢的东西他就不能碰不能留,他就应该小心翼翼的迎合供奉着世家的利益?
不可能!今晚韩嫣走后他被传到长乐宫,太皇太后训斥他,太后劝解他,来来回回就一句,不该不顾列侯的颜面,不该惹皇后不快!
可他才是天子!难道不应该是别人来迎合他吗?!
平心而论,刘彻经过一番深思心里明白,今日在宣室殿说给卫子夫听的那些话的确很过分,他当时多情的心意一上来,一心怜取眼前娇弱的美人,没有多想“梓树”的含义,也没有考虑到子第一个嗣对于陈娇这个一国之后的意义,所以就他和陈娇两个人而言,是他的错,即使陈娇无视了他的帝王威严,做出了冷情决然的事让他怒火中烧,可他终究知道是自己理亏。
但是这件小事一旦□□了别人,尤其是代表着宫廷权威的太皇太后,他就没有那么容易低头了。
太皇太后的意志被世家左右,她可以以资历丰富的先代太后的身份来操控他的朝政,那么她又该以怎样的身份来阻止他喜欢一个女人呢?她管不着!她们也管不着!无论是太后还是太主,亦或是他的皇后,她们都没有权力阻止他宠幸一个女人!她们更不能威胁他的女人!
正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