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少卿仍旧看着她,面色却已恢复如常。
“公主多心了,臣是天家奴婢,为主子尽心竭力乃是应尽的本分,更是莫大的殊荣,怎会觉得为难?”
顿了顿,又打躬行了一礼:“天晚了,臣送公主回营。”
他这突然一本正经起来,倒让高暧有些不适,但还是点了点头。
夜色渐浓,山风似是比之前更大了。
两人缓步下坡,慢慢地朝回走,但却没有再交一语,像各自想着心事,彼此间都沉默了。
约摸盏茶时分,便回到了营地。
翠儿站在帐幕前巴巴的张望着,见她回来,赶忙迎了上去。
徐少卿躬身作别,自回了营帐。
高暧目送他离去,心头也不知怎么的,忽然越发忐忑得厉害。
抬眼再看那夜空,见天边云起,已将那轮明月被拢在里面,朦胧不清,而满天的星辰也自稀了,尽闪着些晦暗的光,全不像之前所见的那般动人心魄。
她呆立了片刻之后,才回了帐幕。
于夜无事。
翌日清晨,徐少卿先召集两名东厂档头商议了半日,这才拔营启程,反其道而行,先出了这片林子,再绕行东面,走了一天一夜,折了好大一个大圈,确定已无追兵后,才回头取道向南,正式踏上前往夷疆的路。
但他仍十分低调,舍了官道正途,专捡些荒僻的路径走,晓宿夜行,过州府而不入,只在别人不经意的地方安营歇宿。
如此一来,免不得餐风露宿,多挨些辛苦。
高暧心里知道这是无奈之举,她性子沉静,虽偶尔有些不便,倒也能随遇而安,反而觉得这样的走法别有一番逍遥自在。
匆匆二十几日过去了,期间历经数十个州府府镇,所幸没遇到什么大麻烦,偶有几伙剪径的强人出没,也很快被那些东厂番役打发了。
愈向南走,沿途人烟便愈来愈稀少,所见的多是荆棘丛生,穷荒凄凉的景象,有时堪堪走上大半日,都始终不见一户民家。
如此又行了两三日,便到了一处叫作陵川的地界,这里已是大夏的边镇,距夷疆没多少路程。
对高暧来说,离得越近,心中那份萌动的期待就愈发沉重。
毕竟母妃出身于那里,而自己身上也流着夷疆的血脉,如今算是重返故土,又岂能无感?
自从出发以来,她在脑海中无数次的描绘着夷疆的山川地理,风土人情,却总也凑不成个样子,如今就要见了,反倒不如之前那般期待,似乎生怕和自己所想的大相径庭。
这日午后,一行人终于到了陵川府城,却见城门紧闭,一片寂静。
城上一个身披铠甲,作将校打扮的人从垛间探出头来望了望,便厉声喝道:“你等是何人?难道没看告示上说全城戒严,一概不准出入么?滚,快给老子滚!”
徐少卿并未回言,撇着下颌冲身后使了个眼色。
那冗髯档头提缰策马上前走了几步,忽然右手一扬,不知掷出了什么去。
城头的将校只觉一阵疾风破空袭来,还未及反应,寒光便从耳间划过,“嗵”的撞在身后的木栅上。
他下意识地侧头去看,见那竟是把寒光雪亮的匕首,前头戳着一封信笺,后柄兀自还在微微颤动着!
一旁的兵士大着胆子拔下匕首,他取过书信一瞧,脸色登时大变,一面吩咐快开城门,一面叫人立刻飞马去府衙报知。
徐少卿领着众人入了城,由守城的军校引路,径直前往驿站。
高暧沿途忍不住挑开半扇帘子往外看,见这城池并不算大,只开了东南西北四个门,墙高不过两丈。
或许是因着夷疆战事日紧,所以街市萧条,往来行人也不甚多,全不似京师那般壮丽繁华。
听随行的东厂番役说,这里竟是西南边陲的中心首邑,可瞧着却是民生凋敝。
她不谙官场政事,也没过多在意,只是觉得这种小街小巷反倒比衢贯纵横的京城更加可爱。
驿站这边早得了信,车马到时,门口已有几十个差役跪伏在地。
驿丞见徐少卿扶了高暧下车,慌忙上前大礼参拜,恭恭敬敬的将他们迎入驿馆,又安排下香汤沐浴,茶水点心。
约莫小半个时辰后,驿丞进来通报,陵川知府叶重秋已率手下吏属到了,正在门外候见。
高暧这一路行来,早有些疲累,又不惯那些繁文缛节的礼制,心中着实不想去,可是怕坏了规矩,想想还是让翠儿伴自己起了身。
徐少卿眼头明亮,自然瞧得出她不情愿,当下便打个躬道:“公主且请安坐,臣去打发他们。”
她听了也没多说,点头道了句:“有劳厂臣。”
他拱手告退,出了驿馆便见那知府和一众吏属乡绅跪在当街,还依足礼制摆下了令旗仪仗。方才街上还没见许多人,此刻却成群结队围在街道旁看热闹,只是被一群凶神恶煞的乡勇和衙役拦着,无法近前。
那知府一身绯色白鹇补服,颌下三缕长须,面貌儒雅,瞧年纪不过四十许间,等圣旨宣毕后便快步上前呵腰笑道:“下官叶重秋见过厂公大人。呃……不知公主殿下是否在内?下官也好依礼拜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