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好大的威风,八抬的轿子都坐上了,感情这是把京城那一套风气都带到我们这乡下地方来了。”
范锡夕伸手拨开他的扇子,压低声音道:“祖宗,您是祖宗,您可省点心儿吧。这何枯是什么人你也瞧见了,是好惹的吗?他在此地留不久,安稳送这位菩萨过了河不就好了,何必要跟他起争执,反倒让他记恨。”
闵梦余收起扇子,笑看着范锡夕,范锡夕跺一跺脚,抬脚走了。闵梦余盯着他的背影,低声道了一句:“愚人,愚不可及。”
史侍郎一路上没有说话,史顺也不敢过问,走了大半路程,史侍郎才开口问他:“你可曾用饭?”史顺道:“回老爷,用过了,方才吃了半只烧鸡和一碗面。”史侍郎笑道:“年轻人胃口好,但晚上莫要吃得太过油腻,当心积食。”
见史侍郎起了话头,史顺方道:“老爷,我爹说待三少爷会试过后,他想过来照顾老爷。”史顺的父亲史秀幼时是史侍郎的书童,如今是史家的大管家,史侍郎南下,他没有跟着过来,而是留在京师坐镇,方便看顾史家三少爷史东贞读书。
史秀想要跟着旧主,车内又沉默了,史顺也不敢再说。半晌,史侍郎方道:“叫东星回来,生意的事先放一放,待老三会试过后,再做打算。至于你爹,暂时不要动,在家里看好二少爷和三少爷,别教他们生出多余的是非来。”
史侍郎的意思很清楚,他暂时用不上史秀,史顺回道:“是的,老爷,我会写信回去的,老爷放心。”
回了驿站,史侍郎问家里的仆妇,“两个丫头呢?”
仆妇指着小阁楼道:“回老爷,姑娘想是一路劳顿,已经歇下了。”
史侍郎瞧了楼上一眼,道:“都歇了吧,明日着人去看看宅子,两个丫头住在外头始终不方便,若是宅子修葺好了,咱们便尽快搬。”
这头驿站里渐渐熄了灯火,苏州城大街上却仍有小贩叫卖之声,还有货郎担着小玩意四处走动。一抬大轿与一盖马车错身而过,大轿险些撞倒路旁的摊贩的小摊,轿子不停,直接大喇喇往前走了。马车里传来一阵悦耳的男声:“去瞧一眼,看有无伤到人。”
马车上跳下来一个甚是年轻的小厮,他扶起摊贩,又看了一眼地上打碎的小玩意,问道:“十个铜板够不够,我把你这打烂的东西买了。”
小贩睁大眼,连连点头,“够了,尽够了。”说罢,赶紧蹲下来给小厮包东西,小厮给他十个铜板,摊贩将碎掉的碟碗包给他,还送上了一个五彩同心结,嘴里道:“这是内人的手艺,尚能一看,您莫嫌弃。”
小厮爬上马车,将一包东西递过去,道:“少爷,诺,我给他买回来了。”男子轻轻一笑,这笑声溢出来,闻之仿若云销雨霁,雾霭散开,一抹微暖的晴意能透到人心里去。小厮脸一红,又递上五彩同心结,道:“这是那摊贩送的,说是送到哪个姑娘手里,便可情定一生。”
五彩同心结,真是由五色丝线钩编而成,首尾相连,不见线头。小厮道:“少爷,你收着吧,这也是人家的一番心意。”
小厮将同心结塞到青年手里,一直在旁边安静坐着的老者轻咳,道:“宝卷,适才可看清了那轿中之人?”
只是这老者年岁已大,半头华发,蓄着长须,他说起话来却又甚是清灵,浑不似一位高寿老人该有的嗓音。小厮灵活的眼珠子在清秀的脸上甚是打眼,他瞥着那位老者,怪笑道:“蓝浦,你假扮成老太爷的模样出来与人谈生意,若是被老太爷知道了该当如何?”
“你......?”那老人气急,竟显出姑娘家的清脆来。
宝卷笑起来:“你什么你,我什么我?你又不是我顾家的人,江湖女子,还惯会作态,我看你还是老老实实坐好了,莫要被人瞧出端倪来。”宝卷话不饶人,那女子五指一伸,扣住宝卷肩膀,半笑道:“谁稀罕做你顾家的人,若不是为了我爹的大计,我才不会屈身过来给你家做个丫头,你还真以为你顾家是什么豪门大户不成?”
“我顾家再不济,你还不是得过来做丫头,得意什么?”
宝卷实在牙尖嘴利,那姑娘嘴上功夫不敌,只好手下用力,宝卷被她抓得惊叫起来,“啊!快松开,疼死了,快些松开!”那姑娘露出得意的表情来,只是这一抹得意之色放在一个白须老人的脸上,又显出一种年长者为老不尊的形貌来,教人看了好生奇怪。
蓝浦“哧哧”发笑,她手正要去撕粘在下颌上的白胡子,就听见那青年道:“爷爷,您小心,马车颠簸,您坐稳了。”这声音清和柔软,又有礼乖顺,蓝浦差点笑出声来,说话的青年一记眼色敲过去,蓝浦生生将溢出嘴角的笑声又用力吞了回去。
宝卷反应极快,忙跟着道:“老太爷,您辛苦了,可别睡着了。您再忍忍,马上就到了。”
蓝浦被宝卷拽着手臂,她瞪着那青年,低声咒骂:“顾惟玉,你好样的,等到了江上,我叫我爹把你沉尸喂鱼。”
这咒骂惹来宝卷不快,他正要回嘴,那青年噙着笑意瞥了宝卷一眼,宝卷喃喃,复又低下了头。见宝卷吃瘪,蓝浦更加畅快,娇笑道:“还以为你们顾家人有多大本事,还不是一张纸片,一戳就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