样?为什么这样?凭什么这样一个从天而降的画师,就能令她如此倾倒?情爱之事,竟是这样不讲道理吗,十几年的相伴,相携相依的生涯,亲密无间的爱护,彼此之间毫无保留的交付,抵不过一句风流软语,一个好看的微笑,一个偶然瞬间里莫名其妙的动心……
“他……喜欢你吗?”
莲生唇角微翘,绽放一个陶醉的笑意:“……好像有点呢。他对我很好。”
辛不离这心里越来越乱,酸楚之外,涌出不尽的疑虑与担忧:“他对你好在哪里?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人物,对你也若即若离,你这样一腔热血地扑进去,我担心你会受伤。”
“怎么会呢,他那么好的人。你见过他的画就知道,能画出那等神妙作品的,必然有颗不凡的心。”
“莲生,以画识人,太靠不住。我觉得你也是把这人当画儿一样欣赏,未曾真正了解他。世事纷杂人心险恶,远超你我想象,你心思这样单纯,千万谨慎……”
“你呀,不离哥哥,总是对我不放心。”莲生高高翘起了嘴巴:“我当初跟那韶王小子比武,你也急得不得了,后来也说是自己操心太过,现在又开始操心啦。你说的那些,都不重要,我能感觉到他很好,对我也很好。每次与他在一起,空气都是甜的,就像那诗里说的:‘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莲生,真正喜欢一个人,应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不是什么‘今夕何夕见此良人’。”
辛不离抬起头,直视莲生的双眼,口中语声微颤,但仍然坚决地,清晰地,一字一字说出来:
“真正喜欢你的人,那是一切以你为重,一生一世不让你伤心。未来的日子只愿与你共度,一时一刻不与你分离。真正喜欢你,就是宁愿伤自己,也不能伤到你,是要倾尽我一切,一定要保护你!生生死死置之度外,只要此生能有你!他能做到吗,他能吗?”
清冷寂静的深夜,唯有昏黄灯火圈定这裹在斗篷中的一对少年,整个天地间只余辛不离急切的语声回响。莲生嘴巴微张,呆呆凝视他的脸,屏息良久,方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不离哥哥,你说得太好了,不愧读过那么多的书。就是这样的感觉:一生一世,别无所求,唯愿与你厮守。”
“莲生,你……”
“我能做得到。”莲生双眸灿亮,用力点头:“我就是这样想的,与你说的一模一样。至于他能不能做到,与我何干?”
辛不离嗒然无语,缓缓坐回原处,低头抱住了自己双膝。
城中更鼓击响,四更已过,天边渐渐泛起灰紫光芒。莲生扒开斗篷缝隙窥看,只见井边那株兰花,看着依旧新鲜,但那香气始终凝在花朵上未散,一丝一毫都没有渗入土中,显然花根并没有成功地扎入土里,依然是随时都会枯萎的一朵浮魂。
“六个时辰就快到了,还没有成活的迹象……”莲生忧愁地叹了口气:“各种养料我都试过了,兰花肥,荣花水,香油,纯露……还有什么法子呢?”
辛不离默然凝视着那朵鲜花。“将军府里有没有什么特殊的养料?”
“没有,齐老先生说了,那花只是经夫人之手种下,就自生灵验。哎,不离哥哥,”莲生重又凑到辛不离身边,喁喁细语:“那曲《香音变》里唱:‘抛却神山长生福,愿作尘世女红妆。黑发双结同偕老,白头互许效鸳鸯’,我当时还不懂,觉得一个神仙就这样留在人间了好可惜,今天去那府中一看,似乎懂了。”
“看了什么懂了?”
莲生仰着小脸,遥望漫漫星空:“也说不清楚,原以为那府里一定处处神迹,今天去了一看,出乎意料,一切都很寻常。那飞天在人间的生活,也就是个平凡女子,抚琴莳花,足不出户,为人-妻,育儿女,所有一切,平平凡凡,普普通通。愈是那样普通,愈让人觉得她一定很幸福。尤其那间乐室里的乐器,全是一对一对,因为她夫妇二人都精通音律,时常琴瑟相和互通心声,让人一见之下,真是心向往之……”
辛不离也仰望星空,只见天穹幽暗,银河半沉,西边乌云翻滚,东边朝霞初升,处处七彩交缠,正似他混乱心胸。
“是啊,知音世所稀,自古皆然。那澹台咏与飞天远隔人神两界,竟能凭借一曲琴音相依相随,真是莫大的福分。世间有多少人咫尺天涯,将自己身边人眼睁睁地错过呢。”
“缘分可遇亦可求,岂能轻易错过?”莲生坚定地摇了摇头,依然仰头望天,眸光晶亮如灿烂星辰:“我想那飞天能留在人间,必然也下了非凡决心,承受非凡苦难,拼尽全力搏得这一段人间姻缘。人间万事,亦当如此,可进不可退,可遇亦可求。平白错过,于己于人都是辜负。”
辛不离胸中震动,忽然间激荡莫名。
为什么他一直在错过?
为什么一直退让,隐忍不言?为什么满腹自卑与疑虑,层出不穷的种种顾忌?为什么不能直接对她说出来,我喜欢你,我想与你共度余生?我爱你至深,我许你终身,我比任何人都更能给你幸福!不敢承诺吗,继续回避吗,还要等到什么时候,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