彻心低眉看她一眼,道声“善哉”,便步履不停,一步步向着子棋几人远去。老僧虽是面目慈祥,身躯枯瘦,游走在市井街巷却是飞速无影,眨眼间便要立了这过路中的南林地界。
一时只见黄沙漫天,树木奇崛干虬,光秃秃的枝丫布满了岁月之纹。
彻心僧人将清卿放在地上,清卿一下方觉地面软而温烫,简直能将常人的四肢都吞陷下去。站立于此等土石,习术之人也只能勉强靠着自身内功,维持着不被吸入地底,哪里还有多余的本事打拼比试?
清卿心下明白无路可逃,只得被老僧引着,进到一灰蒙蒙的孤庙里。
抬眼一望,庙中并无金刚护法之类,只是庙宇正中站一积灰石像。彻心沙绸扬起,满庙积尘飞扬而起,庙内顷刻朦胧不见五指。待得烟尘散去,那石像终于原型显现,只觉并不似寻常供奉之物:
三头七目,四臂九身,环绕大殿一圈,龇牙咧嘴甚是可怖。
彻心也不多言,面色平静如水,盘膝坐地,闭起眼,倒好似入定了一般。从僧袍中取出一杆短笛,横在嘴边慢慢吹来。
仍是那一曲熟悉的北漠《沙江引》:
“穷秋阴云飞草黄,关头流月一沙江。孤潇雨夜空荒野,北风吹冢入残阳。”
只听着这北方沙涩之曲,浸满了流月光气,一点点淌进空旷的小庙。不知是错觉还是什么,清卿望着那石像青面獠牙,似乎听着笛曲,也和善了许多。
渐渐地,笛曲柔和之气减缓,短促的快音弹跳于彻心手指。彻心的手虽不似子琴透净,也不如清卿纤细,却是皲裂着道道口子,松弛的皮肤挤皱在一块儿,在笛空中偶尔蹦出几个轻快的短音来。
果然只有逸鸦漠的掌门,才能做到这般自如不显。
清卿心下想着,一下便陷进那曲子里面去。肩头、手心和后背的外伤都麻酥酥得舒缓了些许,就连胸中毒发时留下的烦闷也畅快不少。
这便是回山夜晚,老掌门所提到的疗伤之法罢。
疗伤!
清卿一下子反应过来,恍然摇摇头,猛吸一口冷气进肚。若是彻心大师以疗伤为条件,致使自己不得不更名改姓,入了北漠门下,自己岂不是犯了欺师叛门的重罪!
短笛仍在悠悠扬扬地响着,清卿忽地站起,欲强迫自己从沉浸的乐曲中脱出身来。只是这笛声之引好比庙外吃人的流沙,半足踏进,哪还有挣扎的余地?
“啊”一声叫喊,清卿双手抓着脑袋,尖利的指甲把脸颊两侧抓出几道血痕。
那《沙江引》好似一引镇魂剂,自己每每狂躁不安,心底的挣扎都仿佛被一双无形的大手按住,再慢慢压回平静里。清卿渐渐喘息不止,几次就要闭眼沉睡,又记忆深处师父的声音叫醒——
“清卿,师父在立榕山等你……”
便是双眼微闭一刻,清卿不知第几次回过神来。
趁着没有再次失去意识,清卿把指甲嵌进手心,逼着自己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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静片刻。
若是这凄凄切切的北漠笛声没个止,自己又该如何?
自己必须记着一样物事,一样震人心魄的物事。或撕心裂肺,或疼痛难忍,但在这月引流沙的笛引轻唤前不动声色,必是逼着自己陷不入那笛曲的温柔乡便好。
清卿猛地睁大眼睛,那血滴渗出指尖的痛感浮现脑海。
打定主意,清卿便也学着老僧的样子,盘膝坐定,在心中吟起那首《角篇·无题》:
“远杯交盏下小楼,风烟飞落满深舟。醉掩红扉寻香去,枝下长堪雪满头。”
那一日清晨,自己与师父隔着千尺茫茫潭水,划竹作歌。江水粼粼之上,是南林嘉攸满眼的仇恨,师姊清灵漂浮的残血,师兄衡申破裂的胸腔,和师父子书手中提起毛笔时,血泪从瞳孔中流下的模样。
钻心的痛处爬上清卿肩头。
清卿此刻只觉那熟悉的爆裂感涌入肢体,十指鼓胀,一股汹涌的浪潮便要喷薄而出。肩头衣衫逐渐被打湿,温热的液体顷刻把一整个身躯都包裹起来。
彻心本是专心吹着北笛,一抬眼,却见清卿浑身浸透了汗,肩膀连同脖颈像是一道猩红的瀑布,滴滴掉下尚有余温的鲜血。赶忙停了笛声,明白过来,这孩子生怕北漠术法的内功进入自己体内,便拼上性命以余毒相搏。
无奈之下,彻心趁清卿尚不能反抗,只得封住她鼻旁迎香穴,令淤血渐渐止住。
待得天蒙蒙亮,清卿终于支撑不住,听得笛声已然止歇,便放心睡了过去。不多时,一阵饭香传入脑海,又自行克制不住,悠悠醒转了来。
一抬眼,不知何时,自己正卧在破庙石像之后,面前正摆着热气腾腾的斋饭。
从昨日下棋到夜半听曲,清卿粒米未进,早已是饥肠辘辘。此刻见彻心大师正端坐石像之后,做个手势令自己上前——不由得心中提起一根紧弦,生怕北漠老僧又有什么防不住的主意。
“吃饭倒是不会耽误习术的功夫。”清卿心中想,“若是再让我丢了东山琴术音律,那自然是拼上性命也不能答应。若想要回到山上去……还是要先填饱了肚子要紧。”
想到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