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铺天盖地下了整夜的雪,那雪大得像撕碎的纸片,夜半光景就垒起千万沟堑,轧得官道崎岖,车马游人举步维艰。
待到雪止冰融,天边翻起了万丈晓光,细细地铺满这座琉璃世界,一匹枣红大马却在雪堑里四蹄怒张,驰到城门前还没有勒停,驮着裙袂翻飞的妇人踹翻了才摆上的行马杈子。
门卒架起长矛警戒,喝令马上的人下地验明过所。那妇人充耳不闻,只管继续耸缰纵马,冲开入城的人群,强行撞开了拦阻上来的兵卫。
这方动静惊动了徼巡的金吾卫,街使立时过来问询,门卒晓以情势,以可疑之人强闯门禁为由,请求金吾卫帮助狙杀。
街使当机立断地安排下去,分别从四个方向包抄追赶,不费吹灰之力就围至曾经的裴府门前,马上的妇人将好扯住了马缰,又一头滚在鞍下。
“别放跑了人,锁拿回去好生发落。”
街使一声令下,金吾卫执锐欺了上前,却见妇人手脚并用地爬向门庭,没有要逃的意思。
她一双遍布烂疮的手露在外面,众人才辨出是个饱经风霜的女人。还是眉眼妍丽有些姿色的女人,只是身上衣衫尽显污迹湿痕,辨不出原本的颜色,乌发乱糟糟地盘在脑后,雪水泡湿了的发丝碍眼地贴在浮肿的颊面上。
狼狈磨去骄矜,苏星回残花似的拖着身子,每一步都在加倍凌迟身心,让曾经不可一世的她看起来像个不怎么好笑的笑话。
一只鞋已经跑丢了,赤足冻得通红,烂疮肆意流着脓,她趴在一滩干涸的血迹前,胸口针扎似的搐痛。
“麒麟儿……”
裴麒,那么怕疼的一个孩子,却被活活打死。流了这么多的血,当时他该多痛。
冰冷的利刃抵上她的背脊,不断的质问声飘入耳中,苏星回胸口惴惴地疼,没有力气回应,也觉得无关紧要。
双臂被反钳在身后时,她没有任何的反抗,只是望着残破的门庭目光发直。
权势滔天的高门又如何,终归还是走向大梦一场的命定结局。
苏家没了,裴家也跟着完了。
苏星回口中泛苦,放声痛骂起自己,是何等蠢笨才弄到这步田地。
她又哭又笑,眼泪敷了一脸,像个不要命的疯子。
街使横眉怒目地大声制止她的疯癫,失去耐心后扯过马鞭来打她的身体,拷问她无视律法到底是何居心。
破衫底下的伤痕很快翻出肉,血沫侵了一身,她连哼都不哼,摇头大笑道:“一无所有的人能翻什么浪。”
面向咄咄逼人的金吾卫,她的神色平静得有些不可思议,“不必费心盘诘我的底细,我就是这门户中人,你们眼里的罪人女眷。邢国烈公之孙,尚书左仆射裴彦麟之妻苏星回,今回京伏罪,望求速死。”
她目色恍惚了那么一瞬,忽而就坚定无比,扭身挣脱了铁索桎梏,众人就见她头颈朝前一歪,狠狠撞上眼前的锋刃。
沉浮的惊嘘中,大片鲜血喷涌洒出,纤薄的身体像只折翅陨落的蝴蝶,翩翩坠落地上。
莹白的雪地上蔓开一树硕大的红梅,艳冶无香,绝命盛放。
旁人惊怔地退了老远,朝这边指指点点。
街使寒眸一闪,吩咐麾下去驱散路人,自己几个大步跨前,两指拨住脖颈查看。
颈口血涌如注,一刀致命。
苏星回口吐着残血,快要闭上眼时,那片刺目的雪影天光越来越黯,覆来一阵莫名的大雾,人影子鬼魅般地缩在里头飘来荡去。
嘈杂的流声灌进耳中,她疑是死前的走马灯,两扇重门却轰然塌在眼前,溅起丈高的粉末尘屑,随后一群顶盔贯甲的兵卒就从门里谩骂着走出来,推搡着一群幼儿和女眷。
“阿耶阿娘,救我……”
“麒麟儿!”苏星回听出是幼子的呼救,循声望去,眼前泥地上就压着裴麒。无数柄刀鞘正接二连三地击在他年幼单薄的身体,黏稠的血吐了一地,染了一身。
她爬过去抢抱在怀中,挡下雨点一样密集的杖击,“滚开,不准动我的儿子。”
裴麒小脸惨白,了无生气地紧闭着双目,早在血泊中断了气。周围哪有凶神恶煞的官差,只一个女童四肢扑腾着找阿耶。
差吏扭着念奴细瘦的两只胳膊,把她吊在半空,扇了两个巴掌,苏星回发出一声母兽似的咆哮,疯了般扑撞过去,却摔进一堆衣物中。
她挣扎着爬出来,才发现置身一间浆房,她的念奴气息奄奄地躺在一床发潮的褥子里,口中不断梦呓,“念奴痛痛……”
她手足无措地探上额头,小脸烫得像酷暑的火炉,房里竟无一人看顾。
她拔身就朝外面跑去,向遇到的每个人求助,“我的孩子在发烧,烦请走趟太医署请个医师来,施她一口药,救救她的命。”
没人听到她的呼救,没人听见一个母亲最无力的乞求。
她们小声地咬着耳朵,“奚官局的人来看过了,只等过完晌午就抬去患坊,看样子是不成了。天可怜见,偌大一个裴府说散就散,连累一个小姑娘进来活受罪。”
“不是还有亲娘没有籍没进来?”
“心狠着嘞,说走就走了,过了这些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