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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1 / 3)

“泛潮了,阿媪,可是外面落雪了?”

“是啊,还是今年第一场雪。”

支摘窗上不知何时结的薄霰,零星沿着逼仄的窗隙吹进禅房,张媪关上窗,搓了搓手望向火盆,余烬明灭闪烁,在不知不觉中熬成一盆冷灰。

“还不知明早会不会停,雪天挨冻最是难熬,奴去笼些炭来升火吧。”

几片细雪翻坠在地,几片吹上妇人鸦色缓髻,张媪回头就看见晶白的一粒雪晃荡在妇人的睫羽,交睫时又无声无息坠向鼻梁那颗淡色小痣。她却心不在焉地数着念珠,望着蒲墩下的玳瑁象牙匣,眼里写满忡惙。

张媪紧走两步,跽跪于席,将象牙匣缓缓向前推了几厘,“韩使君过来送了这个匣子,奴擅作主张收下了,娘子若想知晓内情,不如现就开启。”

短促的一声叹息勾回神思,叫苏星回低下玉颈,冻僵的手指几乎就要垂到膝前,触到匣身从中一窥究竟,却倏地又缩回袖笼。

夹霰的北风在外头夯起瓦檐,寒潮摄人肌骨,她身上的纻袍纵是缝了几层毛絮,仍是透如漏筛,根本架不住这腊冬光景。

苏星回觉得齿根泛酸,叫她有口难言,旋即闭了闭眼,“我从不看他的东西,何必来问,拿去烧了。”

张媪闻声却未动,只是默然地掏着盆底的积灰,直至木炭一点点烧红。

“娘子负气也有两年了,莫怪奴多嘴,烈火没有柴禾添灶,也有烧完的那天,届时要反悔也来不及了。”

苏星回年已三十,自是明白诸多道理,但她眉耸如丘,显然不爱听,“大厦坍圮之时,我阿耶也抱恨辞世,苏家落到今天的地步不都是拜他和吴王所赐。阿媪既心疼我,就不该屡次替他辩白开脱。”

张媪摇头,“事发突然,未必就有阿郎插手。阿郎待娘子从来情深意重,奴是看在眼里的,那样爱重娘子的人,又怎会对娘子的娘家隔岸观火。”

废太子咒诅女皇于别殿,为宫婢举发一事距今不过才两年。事发当时,女皇极度震怒,一旨诏令鸩杀了废太子,并在一日间处置了上百名太子的妻族和亲信。

风波牵涉可谓甚广,开国勋贵不少都受此牵累,重者三族下狱,轻者除爵远谪,连江河日下的苏家都没能幸免,官降三级,亦或被贬为庶民。

恩威尽在朝夕,女皇剩下的几个儿子里,仅有一个吴王全身而退。而彼时裴彦麟官拜尚书左仆射,充任吴王四子钜鹿郡王李昕之师,总领百僚,势倾朝野。瓜田李下,黜落废太子之功,裴彦麟终归是难逃嫌疑的。

苏星回对裴彦麟早年逼娶自己的恶径积怨已深,苏家败落之后,便是彻底斩断了二人本就岌岌可危的关系。

白雪庵修行的这两年来,神都的访客她一律不见,韩膺设法送过几次书信,她转头就让张媪焚毁。

领教过她绝情的人,谁没在背地里指摘诋毁,撺掇裴彦麟另配有风范气度的门阀贵女。

往事已矣,局中的人至今却都无解,苏星回眼里透出无尽的倦意,只将念珠拨得飞快,“说什么悔不悔的,我生就一副无可救药的心肠,早已是病木朽柴。”

张媪动了动唇,噤了声。

苏星回反倒静不下心,一把撴住手中的珠串。

袖管滑在纤腕,大片冻疮落在张媪的眼里,刺目得让人心疼。她的娘子该是锦衣玉食的公门主母,却为陈怨新恨困缚了本性,自罚在此苦修,伴着青灯黄卷聊度余生。

张媪不忍多看,捧过象牙匣默不作声地退进室内,和堆积成摞的信札一道锁进了书箧。

滴水成冰的冱寒北地,炭盆里的火燃得奄奄一息,张媪拿来外氅与她披上,苏星回摁着额心道:“还是拿经书来我抄吧。”

张媪折回去捧来了经书,外头却在此时笃笃叩响了门,主仆一厢对视,张媪放下经书去应门。

随门而开,夜风挟着漫天飞絮倒灌而入,摇颤鼓动的昏光里,比丘尼裹着海青和檐笠站在乱雪下,脸颊冻得雪青。

张媪连忙侧身请她进屋,她断然不肯,站在瑟瑟风雪里朝两人合掌,“叨扰檀主,前殿来了位香客,她称是您的旧识,盼您能移步禅房一会。”

“这么晚还有人上山。”张媪很是奇怪,“尼师,那位香客是否道明身份来意呢?”

比丘尼道:“那位香客是尚书左仆射的娘子,回京途中适逢风雪壅阻官道,便来借宿一晚。”

“你说谁?”

张媪疑是自己听错,言简意赅地又问了一遍,“她是不是姓褚?”

苏星回也直起了身,目光怔然。

比丘尼不明所以,诚然点头,“正是。”

张媪瞳孔震颤,下意识地看苏星回,都未察觉自己哆嗦得厉害,“许是弄错了。”

“如何不能是真的。”苏星回微哂着,硬生生挤出一句,“夫妻缘尽,嫁娶随意,他娶谁都不是我这旧人置喙的。”

心说无关紧要,目色却慢慢灰寂下去,沉得比这幕夜空更像无底的深渊。

“但为什么非得是她……”

冷雪拍在脸上,利得要割开皮囊,钻进脏腑尽窥她的狼狈,苏星回自嘲地一笑,缓步行入这场霏霏乱雪,仰头望着深到让人阵阵发懵的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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