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婳你眼神要收一下,谷雨在说‘我吃得不多只吃了两样’的时候你应该只有呆愣,不要那么急躁就把震惊表达出来,稳一点。”
“……是,不好意思啊导演。”
第三次。
“语气不对。”王春芳摇摇头,“所以你吃东西的时候一直在想这个吗?”
他做了个示范,又道:“你这句的情绪太表面了,要把不解渗透进去,再来一次。”
“……抱歉。”
第四次。
“情绪不对,你听谷雨讲这段话的时候应该是震动和不可思议的,你还是太急了,而且情绪过于满了。”王导的语气终于有点急躁起来,“再来一遍。”
“……好。”
……
第八遍。
“谢婧羽你的表情怎么回事?她说她攒三百要攒半年你觉得很可笑吗?”导演的声音里已经找不到半点笑意,每一个字都冲劲儿十足,“你搞没搞清楚自己的人设?你是高傲大小姐不是刻薄大小姐你懂吗?你知道高傲和刻薄两个词的区别吗?!”
“再来!”
“……对不起,不好意思。”
第十二遍。
砰——
导演手边的对讲机被狠狠砸在了桌上,发出一声巨响。
“有这么夸张吗?不就是件裙子而已?!”导演重复谢婧羽最后那句台词,几乎是嘶喊出声的,“你能听见你自己的台词吗?!尖得都要破音了!我知道你很震惊但是你是为了表达震惊吗?你明明是故意在羞辱她!你想把谢婧羽演成个恶毒女配吗?!你到底看没看懂剧本!你到底会不会演!这么点剧情也能被你ng十几遍!你搞没搞错啊!”
导演喷得唾沫横飞,附近的工作人员都小心翼翼又若无其事地挪远了一点,任由他口水飞溅。
“孟摇光跟着你重来了十几遍每一遍都是不同的最佳效果!你看看你呢?ng十几次每一次都烂在不同的地方!你脑子有在转吗?你不会以为演戏不需要动脑子不需要思考吧?你到底知不知道谢婧羽是个什么样的人啊你就瞎演!”
王春芳坐在镜头后面被气得胸口急速起伏,半晌都没能缓过来,好半天柳编剧才敢慢慢凑过去给他递了杯温水,小心翼翼地劝告:“别生气了,气出病来无人替,可能是人家太累了需要休息一下呢?”
“休息个屁!再来一条!”
王春芳吹胡子瞪眼睛地怒吼,把桌上的水杯都拍得啪啪作响:“再要不行你给我滚蛋!”
“……”
·
距离不远的镜头里,第一次被当众骂得狗血淋头的孟迟婳一张脸涨得通红,而后又在众人蕴含深意的目光里逐渐泛白。
最后她慢慢转头看向了窗外的孟摇光,眼珠一动不动,焦点也凝固般死死盯着她,从齿缝里低低逼出来:“你是故意的?”
孟摇光没什么表情地直视她的眼睛,沉默两秒后,她突然弯了弯眼,鼓出两条小小的卧蚕:“导演说了,再来一条,你准备一下吧。”
再来一次,光是独舞那一段孟迟婳就发挥得不太稳定了。
等到孟摇光出现在镜头里,她走向窗户开始两人间的对话时,她在心底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前所未有地集中了精神,以自己学到的所有有关表演的知识,促使自己完全投入角色之中,然后开始了对话。
……
“三千多的裙子做见面礼?”
少女的嗓音沙沙的淡淡的,带着不明显的笑,“别说三千,就算只有三百,你知道我精打细算省吃俭用地攒,需要攒上多久才能凑够吗?”
那双乌黑澄澈的眼于暗淡的阴影里直视着她,分明是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的目光,却莫名能叫人从其中窥见不愿被发现的脆弱自尊。
那平静下藏着她捉襟见肘的生活与青春,那自尊是如此的一击即碎,甚至不如水面上的月亮。
可她就是如此坦荡又偏执地维持着这点尊严,甚至更加直勾勾地盯着人,甚至还在声音里带着笑意。
“如果真的收下这条裙子,我估计整个高中都要睡不着觉了。”
“我这么说,你明白了吗?”
她的语气这么轻,足以勾引所有人去心疼,去怜惜,去为她难过心酸到想要落泪——却也同样会勾引另一类人。
直到自己的台词出口时,孟迟婳才又一次意识到了不对。
——“有这么夸张吗?不过就是条裙子而已?”
她听见自己有些沙哑,却不掩夸张与兴奋的语气。
一切都静止了,于是静止中王春芳再一次狠狠摔碎了水杯的声音就变得尤其清晰。
而在碎裂的响声里,孟迟婳战栗着想起了自己方才的所有感受。
——那是一种勾引。
那双平静的,却仿佛蕴含了一个人一生的眼睛里,藏着让她想要狠狠砸碎的尊严与寒酸窘迫的真相。
在孟摇光眼中看见一击即碎的脆弱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何况她的逞强那么明显,让人相信只要戳破窗户纸她就会因为尊严受损而流泪痛哭,羞愧不已。
她明明知道自己该怎么演,可在被那双眼睛看着的时候,却只能被牵出最真实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