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死的,自然是唐家安排的人,以及和唐家勾结的人。
而和该死的相对的,就是不该死的——瓷窑出事,他们安排的人手,以及其余“清白”的窑工并未真的受牵连。
这就够了。
陆念稚再无二话,明忠就接着道,“二老爷和二爷得了消息,已经往清和院求见老太太。七少这会儿在外院,一面分派人手处理瓷窑事故,一面应付二老爷派去询问的人。”
江氏和杜振熙是假着急,不知情的杜仁和杜曲,却是真着急。
假中掺着真,骗着了自家人才能骗得住外人。
陆念稚揭下覆面的巾帕,轻笑道,“二叔二哥要是想出头,你们不必拦着。不管小七怎么做,你们只管顺着小七的意思。”
轻笑声很冷,显见那些该死的人不值得同情,但也没什么好得意欢欣的。
明诚动了动嘴,被明忠暗中一扯只得噤声,一出庐隐居就再忍不住,直犯嘀咕,“四爷这是不打算出面?撒出去的人手一多半是四爷名下的,七少手下的人做的不过是轻省活计,眼下真’出事’了,倒全让给七少露脸争风头?”
他为自家四爷抱不平,只当他们暗中盯梢多日,就是等着借机踩死唐家。
明诚看的是表面。
明忠想得却更深一层。
四爷既然放任唐家“得手”,就没有一举钉死唐家的意思,这后头还不定牵扯着什么他们不知道的事。
且最近他几次三番私下受命,办的都是和四爷、生意无关的“琐事”,桩桩件件只和七少有着剪不断理不清的关系。
事后细想,他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四爷对七少的态度,和以前不同。
至于怎么个不同法,他尚且无法做出准确的定义。
他自认没有聪明到能看透四爷的所有言行,但他也无心自作聪明。
“你少自以为是的动心眼!四爷现在不出面,只是没到出面的时候。”明忠下了定论,懒怠细说自己的想法,果断以暴力制服明诚,抬脚就是一踹,“四爷怎么吩咐的,我们就怎么做,少喳呼两句没人当你是哑巴!”
明诚挨了一脚,倒也不多做纠缠,偏故作喳呼的边跳脚边往外院去,惹得明忠又好气又好笑。
而见过“惊闻噩耗”的江氏后,满口允诺代杜府主持大局的杜仁,却是气得笑不出来。
此时此刻,“乱”了几乎整夜的杜府外院已经撤去灯烛,冬日晨曦下的杜府笼着灰蒙蒙的冷冽雾气,随着连夜赶去瓷窑的管事一道回转的,不是“事故”平息的好消息,而是更令杜府猝不及防的坏消息。
瓷窑夜半出事,一处窑炉炸死了十几条人命,万幸各处窑炉间各有隔断和距离,才没炸爆更多的窑炉和窑工,管事带着人赶到现场一看,才刚松了口气,就叫死伤家属团团围住,不仅没能压下事端,反倒叫死伤家属逼得连人带车原路返回,一路哭哭喊喊地闹进城,闹到杜府大门口。
双拳不敌四手,狼狈不堪的管事被死伤家属又推又搡,怒抱门下廊柱直如抱着救命稻草,险些没涕泪横流,“不是奴才无能,实在是没办法……”
他带着人是去安抚窑工的,被死伤家属抓衣服撕头发也只能生受,万没有命手下武力打压,反把事情闹得更糟的道理。
道理杜仁都懂,但听着管事的自辩连个回应都欠奉,只看着门外台阶下排排跪的死伤家属,黑压压一片人影,映得他一张老脸黑如锅底。
鬼哭狼嚎的声响划破天际,喊的无非是东家不慈、压榨窑工,只要钱不顾人命,才导致窑炉老旧失修,兼之白天使唤青壮窑工夜里用的是老弱妇孺,这一出事,死的全是顶夜班的老人、妇人。
偏赶上年关将至,老话说“娶个媳妇好过年”,一听各家里死的不是老婆就是娘,早被惊动的邻居路人越发訇然,同情心碾压看热闹的八卦之心,顿时对着杜府指指点点起来。
谁都知道瓷窑的活计苦,别家瓷窑也不是没出过事故,但囔出这样一番因果,就不单是瓷窑的硬件问题,而是东家的人品问题。
有路人替死伤家属喊起话来,有一个讨公道的,紧跟着就有一片讨公道的。
杜仁只觉耳朵嗡嗡,暗暗后悔不该为了奉承江氏而出头,左右西府只分瓷窑一份红利又做不得主,他何苦接这个烫手山芋,一旁杜曲倒是真心想帮衬,偏性子木纳嘴巴笨,噏合半晌突然道,“小七?”
他和杜仁一时都没注意陆念稚不见影,瞧见珊珊来迟的竟是杜振熙,一声惊呼格外引人侧目,台阶上下的众人一齐调转视线。
杜振熙拢着手炉,皱皱鼻子皱皱眉毛,略拔高的声线又清又脆,“这是闹什么?瓷窑出事从来有一套处置章法,有理说理没理说情,诸位哭哭啼啼的是不打算说理了,只想着赶早把丧先嚎上了?”
此话一出,莫说管事等下人,就连杜仁、杜曲都险些愕得倒仰——最是知礼温润的七少鬼上身了不成?说的什么鬼话?
这不是刺激死伤家属么?
悲愤的死伤家属,顿时被刺激得和路人一起静了一瞬。
“怎么我一问反而不嚎了?”杜振熙歪头,随即恍然大悟道,“不是来嚎丧的,也不是来讲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