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冬心下嗤笑,本待提一句陆念稚在庆元堂的“老相好”曲清蝉,好怼回去,却也知道有些话轻易编排不得,遂手腕一转收回帕子,扭身挽上练秋的手臂,嘻嘻笑道,“好姐姐,我知道你是顾念着多年姐妹情,有心提点我。我知道了,下回再见着七少,我一定虎着脸不理他!”
这话就是故意顽笑了。
练秋严肃小脸裂出一条缝,露出个不太娴熟的微笑,点头道,“你知道我是为你好,就好。”
她确是真心为拂冬好,才拿杜振熙做话引子,有意敲打拂冬几句。
拂冬入耳不入心,只一张脸笑得亲热,且行且回头,幽幽看一眼隔断内外院落的影壁。
杜振熙也回头看一眼影壁,目光顺着四季锦的石雕图案一路往下,掠过满院鲜亮花木,落在枯叶遍地的青砖路、卵石道上。
换作旁处,这般放任晚秋落叶和当季花卉交杂不管,那就是洒扫下人失职。
轮到庐隐居,就成了有意铺就、天然雕琢的残缺美。
葱郁红花绿叶,参差着黄的枯枝败叶,倒映碧洗天穹,满目难以描摹的清朗。
半山腰的景色,确实值得偏爱。
而陆念稚,也确实内心闷骚。
有权有势的现任当家人,偏要做出副归隐文人的清雅范儿。
杜振熙一边撇嘴吐槽一边目接不暇,脚下落叶破碎轻响,间中忽而掺杂进一抹黑亮身影,响起一道绵软叫声。
“你怎么在这里?”杜振熙上前两步又后退一步,伸手揉上那团黑影,抿嘴笑道,“你也在赏景?是刚用过吃食,出来散步消食吗?”
被轻揉脑袋的黑影撇着耳朵张着爪子,扒地伸长懒腰扬起脑袋,露出白须蓝眼,赫然是只皮毛水亮如宝石的黑猫,歪头蹭着杜振熙的手心,喵喵回应。
杜振熙只觉心都要化了,忍不住靠近一步,然后,悲剧了。
她绷直手臂本就是为了拉开和黑猫的距离,这一步情不自禁,刚凑近一丁点,顿时连打喷嚏。
“小奇,过来。”陆念稚懒懒斜靠廊柱,勾手喊黑猫,单手接住飞窜而上的黑猫,单手抽出汗巾冲杜振熙晃啊晃,“小七,过来。明知道自己碰不得猫毛,还往跟前凑?”
小奇小七,傻傻分不清。
要不是她猫毛过敏,又舍不得放亲手捡到的黑猫继续流浪,哪里会退而求其次,把黑猫托付给陆念稚养。
明明说好是帮她养,转眼就擅自给黑猫取名字,偏偏还取了个谐音。
简直不能想陆念稚和黑猫的日常。
指不定小奇来小奇去的呼来喝去。
她不来庐隐居的时候,没见陆念稚对黑猫如何亲近,她每次来庐隐居的时候,陆念稚倒生怕她听不见似的,一口一个小奇喊得欢。
逗不成小七,就逗小奇么?
陆念稚,果然,非常,恶、趣、味!
杜振熙坚决只认黑猫是黑猫,探手一摸空空如也的腰间,顿时立场不坚定的上前,默默接过陆念稚的汗巾,怒擤鼻子。
“昨晚散得晚,你精神倒好,来得这样早。用过早膳了?”陆念稚转身过穿堂,见杜振熙捂着鼻子乖乖点头,嘴角微微一勾,浅笑中透着五分刁难五分兴味,“跟我来。”
穿堂之后,是连接正中和左右房屋的回廊,回廊圈出的空地除了方正青砖外,并无假山小园,唯有四角参天花木折腰织成的天然屏障,翠绿投影下,铺着锦绣绒毯、短足矮桌并柔软舒适的起坐席垫。
杜振熙见惯不怪,一双眼不由自主的瞥向廊下。
一角横木上和霜晓榭一般,悬挂着一支做工粗糙的风铃。
霜晓榭挂着一支,庐隐居挂着一支,清和院的东厢房也挂着一支。
这三支风铃,是杜振晟头一回逛灯会时,拿存下的压岁钱亲自挑选买下,送给江氏以及陆念稚和她的。
江氏挂到了杜振晟住的东厢房,她和陆念稚则挂到了廊下。
原先觉得同款不同处的风铃和美,如今沾染上梦境中铁马乍响的诡异色彩,顿觉辣眼睛辣耳朵。
杜振熙睫毛一抖耳尖一颤,默默收回视线,摸着席垫落座。
她在廊外,陆念稚在廊内。
二人之间隔着层层叠叠的帷幔。
杜振熙抬眼,望向端坐廊内紫檀案后的陆念稚,嘴角止不住一抽。
她为了掩盖无处安放的裹胸布,几年前就往霜晓榭二进内外挂满长短不一、材质不同的帷幔,美其名曰热能挡光冷能挡风,实则是为了光明正大的挂裹胸布。
藏木于林。
谁能想得到,五花八门的帷幔中混进了奇怪的东西。
陆念稚却笑她娘里娘气,还笑她起居处像鬼屋。
她一气之下暗搓搓联合桂开,趁着陆念稚不在拦下练秋和拂冬,也将此处弄成了帷幔满屋。
结果没气着陆念稚。
他不仅置之不理,还顺势将廊外空地改做起坐之处,见客时隔着帷幔谈事,简直高深莫测,见她时隔着内外距离,简直威压自成。
多少寒暑,她就是这么远坐席垫,远望陆念稚,听他似近还远的教她学识训她错对。
年少意气干的蠢事,最后坑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