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湖水中,青年男子的气息清冽皎洁,夹杂着一抹淡淡的药草香气。
她一直知道自己不明白他,但朝夕相处之下,无论如何也熟悉了他的某些习惯。
只要不是在军营这种不方便的地方,他必然一日三沐,并不是他有洁癖,而是他不愿让别人从他身上的气息猜出什么来。
像翟媪,若她身上散着食物的香气,那必是刚从庖厨出来;若她带着樟木气息,那必是去库房了;若是淡雅的兰犀香呢,那必是刚在皇后的内寝待过。
可凌不疑身上永远萦绕着那抹寒冽的草木清香——那是多年前一位世外神医为他专门配制的药浴方子,原意是为叫筋骨强健,祛病解乏。
他的手指白皙明润,修长如玉,比精细雕琢的羊脂白玉还干净漂亮。他若提笔,比执剑更显风姿俊雅,他若披上文士袍,恐怕比袁慎还像个读书人,可他偏偏手握人间至凶的利器,剑锋所指,血染荼蘼。
如若无事,他可以一整日不发一言。如若有事,他又可以翩翩有礼的阐述,耐心温和的解释——当然他也会冷言冷语,可为何没什么人诟病他的毒舌呢,因为但凡叫他冷言以对的人,往往很快就会消失在都城交际圈。例如五公主,还有……文修君。
少商视线挪动,对上他清晰有力的喉结,在白皙修长的脖颈上微微移动。她忽然一阵意动,鬼使神差的抚了上去,然后慢慢摸到他的面庞。青年男子的肌肤带着一种朝气蓬勃的微微粗糙,触及女孩柔嫩的手指,凌不疑身体一颤,用力按住抚摸自己的小手,提起其中一只来吻了吻那小小的白嫩掌心。
“其实我一点也不在意楼经和王淳怎样,也不在乎太子在朝中的日子好不好过。实在不成,哪怕不算二皇子,娘娘还有三个儿子呢。陛下身体强健,以后的日子谁知道。”
少商觉得浑身发软,气息急促,掌心被吻舐的发烫,从那双浓烈氤氲的琥珀色眸子里,她看见自己脸颊涨的通红。
“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你怎么可以当着太子和娘娘的面,装的若无其事,背地里却将所有人都算计进去了。”她的声音发颤,既惧怕又愤恨。
凌不疑将脸埋入女孩温暖细腻的颈窝,呢喃道:“你以前也常说不明白我,可你从不在意的。”
少商将他的脸捧出来,直视之,哀哀恳求:“可我现在想明白你,我想知道自己将来同床共枕生儿育女的人是什么样的。”
凌不疑怔忡了下,看着女孩黑亮清澈的大眼,仿佛往昔如梦。他喃喃道:“那夜你站在灯市上,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我就在想,谁家小女娘这样好看,若是她没有家人,我就将她抱回家去吧。”
少商忽然泪水涌上眼眶,然后重重吻上他微微发凉的嘴唇,热烈缠绵的去舔舐吮吸,像溺水之人抓住浮木一般竭尽全力。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无可奈何的认命,凌不疑就是她怎样也无法逃脱的冤孽,她躲不开也走不掉,只能不得其法的去亲吻,孤注一掷的去撕咬!
凌不疑如同从梦中惊醒,才刚要回应,忽觉得唇上一阵剧烈刺痛,然后是浓重的铁锈味涌上舌尖。
少商用力推开他,满脸是泪,唇畔染血。
她瞪视的目光凶狠愤怒,凌不疑觉得自己仿佛被烈焰烧着了全身,心口火热炽烈,唇瓣绽裂出血,疼痛中夹杂着甜蜜,一种难以言喻的动人心魄。
不知何时,马车已经停了下来。
少商高傲的看了他一眼,一脚踹开车门跳了下去。凌不疑慢了一拍,赶紧跟上,却发现外面已是宫城守卫处,他一下车就被四方涌上来的侍卫和守卫围住了。
少商奋力往前奔跑,连莲房和桑菓都来不及招呼,只听见后面隐隐传来梁邱飞高亢的惊呼——“少主公,你的嘴怎么了,天哪天哪流血了快找侍医快来人哪!”
“阿飞闭嘴!”这是梁邱起的声音。
她不敢回头,耳边是呼呼的风声,哪怕奔跑至胸腔炸裂她也不敢停下脚步。
……
少商咬人是很有诚意的,凌不疑若不想招人侧目,只能告病在家。
起先皇帝以为养子旧伤复发,吓的赶紧打发侍医过去,等侍医回来后一番禀告,皇帝顿时气不打一处来。这种事也没法跟别人说,只好去找皇后唠叨。
“少商也真是,咬的忒狠啦,子晟得有好些日子没法见人!”皇帝忿忿道,“她倒聪明,知道闯了祸,赶紧跟你告假数日,这是避风头呢!”
皇后这才知道真相,回想女孩来告假时的尴尬和不自在,她不住闷笑。
“不论是亲热还闹气,都该有个分寸,可以咬在看不见的地方嘛!”
皇帝很想以过来人的身份对养子两口子指点一番,然后招来皇后的一顿白眼。
作为话题中心人物的少商,此时也是浑身不得劲,她只想找个深深的沙坑,将自己埋进去好不用见人,掩藏她既羞愧又惊惧的心情。
当初刚知道要嫁凌不疑时,她就像在走一条已经知道危险环节的路。她知道凌不疑性情强势,知道自己将要被管头管脚……虽然不甚情愿,但她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一切的准备。
而现在,她却如同步入未知恐惧之地——凌不疑究竟是个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