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顾玉成,眼眶都酸涩起来。
当年他和徒儿在溪口村大意失荆州,连供奉都没收上来就连夜离开,甚至没敢在清平县做道场。
吃了这么个大亏后,天灵道人痛定思痛,跪在祖师爷面前将道号改成了“三笑真人”,一来纪念他三次大笑力挽狂澜的这段经历,二来提醒他戒骄戒躁,时刻不能大意。
作为散道,他确实怂了点儿,但小心驶得万年船,这几年道门不知多少惊才绝艳的前辈折戟沉沙,而他却靠着新的道号和加倍的谨慎,过得风生水起。
甚至机缘巧合之下被举荐进入平王府,当了小半年的供奉,从此身价倍增,走到哪儿都有权贵富豪追捧。
连不怎么露头的阿昌人都听过他的威名,辗转请托,求他破解族中难题。
若今日是别个县令,三笑真人就会顺坡下驴,将阿昌人的举动打成“野蛮无知”,和自己切割开来。如果县令识趣,他还可以考虑仗义出手,帮忙分忧一二。
万万没想到,堂上坐着的居然是顾二郎……
数载未见,当年那个瘦高的少年已经长大成人,面容俊美,丰神如玉,自带不怒而威的气势。
若这是自家儿孙,三笑真人能当场还俗,奈何这是个知道他老底的人,一贫如洗兼腹背受敌的时候都能把他反将一军,现在成了一县父母官,更加招惹不起了……
三笑真人眨眨眼,只觉心头涩得发苦。
如果说先前他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就是不敢相信自己的运气了……
九个道士一进来,顾玉成就觉得眼熟。
倒不是眼熟三笑真人,而是眼熟左侧打头的年轻道士。
他记忆力绝好,看了两眼就认出这是当年追着黄符高喝“邪气在此”的道士,再一看走在最前面的富态老道,虽然眉毛胡子都白了,大脸如馒头,整个人仿佛膨胀了一般,但细细瞧来,可不就是当年那个天灵道人吗?!
几年没见,这老道非但身形膨胀,从其所作所为来看,胆子也膨胀了不少啊。
顾玉成惊讶过后就是喜悦,心说这也算他乡遇故知了。
眼看这老道一步三扭,恨不得迈着小碎步绕场,他轻轻拍了下惊堂木,含笑道:“久违了。一别经年,不知道长身体可好?本官仿佛记得,道长已过古稀之年?”
三笑真人越发僵硬如木鸡:“……”
他在此地吹的是年过百岁鹤发童颜,现下被当场揭短,几乎要呕出一口心头血。
可恨他平日为了充门面,都是让徒儿们排在身后作陪衬,以致于现下眼跟前儿连个遮挡的都没有。
“承蒙大人挂念。”
正面迎上顾玉成似笑非笑的目光,三笑真人再也忍不住,眼中热泪滚滚而下,哽咽道:“再见小友,吾心甚喜啊!”
第77章 盛大科仪
顾玉成唇角微弯, 颔首道:“本官亦是甚喜。”
三笑真人:“……”
县令大人竟和三笑真人相识,看这情形, 二人关系还不浅。这一下非但堂上众人吃惊, 连围观的百姓都瞪大了眼睛。
“哎哟我滴个天爷!”
“大师不愧是大师, 连县令都是朋友嘞!”
“还是父母官厉害, 这么有本事的大师见了也掉泪。”
“这可是风雷县令啊,肯定不是一般人!”
“你们说三笑真人有没有算到今天重逢啊?”
“算到了吧, 你看他都沐浴焚香收拾了呢。”
那打头阵的小道童平时就格外机灵,是以入门晚地位高,这会儿见师父和县令大人有交情, 顿时底气更足,趁人不注意给了梁腊一个白眼。
想攀扯我们师徒, 做梦去吧!
梁腊回瞪他一眼, 心里却哇凉哇凉的。他虽是阿昌人,也听过“朝中有人好做官”这句话,现下亲眼见着三笑真人和顾县令相谈甚欢, 老道士还眼泪汪汪的不似作假, 一时间心灰意冷,不知回了族里该如何交代。
俸珠一颗心跟着七上八下, 她已认定顾玉成是个好官, 但先前险些丧命,俱是拜三笑真人所赐,偏顾玉成与他有旧……常言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俸珠无法分辨眼前种种, 只觉这公堂都化作了涨潮后的山溪,而她和孩子的命运如水中飘萍,不可捉摸。
顾玉成身居高位,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忍不住感叹命运之神奇。
他原先想的是将那道士扣住做个典型,现在有了得遇故交的意外之喜,便抛却本来打算,直截了当地道:“真人神通广大,既然已知前事,本官便不再赘言。只问真人,阿昌人这邪气一说,可是确有其事?”
他要问个别的问题,三笑真人还得揣摩一番怎么答,事关邪气就不用提点了……
“回、回禀大人,”三笑真人拂尘一摆,对顾玉成施了个礼,满头白发气质出尘,“清静无为,可窥大道,浩气天然,充塞天地,然日月不照之隙,精华未生,或有邪气藏匿,贫道修道多年,感悟天地……”
他有板有眼地说起来,边说边小心觑着顾玉成的脸色,添添减减加上念咒,硬是把围过来看热闹的百姓都念得昏昏欲睡,然后才抑扬顿挫地做了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