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兆听到沈秋的问话面色未变,依旧漠然,他闲闲坐在一边,显然不欲置身其中。
那这问题便只能段大学士来答了,“蓬莱啊出宝贝,但是活死人肉白骨这类都是仙家手段,世上哪有长生药?你可见蓬莱长盛不衰?不还是该悄无声息的没了就没了,世间兴衰是大道。”
所以没有长生药吗?
窗外的风刚停了此时却又在作妖,吹动了木门发出吱呀的声音。
失焦的瞳孔聚在一起,沈秋听见这话觉得只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她眼眶有些发红,声线不自觉的带上了点颤抖,圆袍衣袖下的手紧紧攥住了椅子的扶手,指甲直接凿了上去。
“那到底所谓的长生药是什么?”
沈秋咬紧牙根,一片酸疼,说不出来更具体的什么滋味了。
她爹爹为此蒙冤受辱,举家搬迁远避乡野,紧跟其后,刚搬到小乡村不久,她妹妹便被拐走了,找到时只有被狼咬了一半的尸体。她爹娘心胸郁结,早早就去了。
临死前,她爹还不肯咽下最后一口气,张着唇说,“陛下,长生药,我没偷。”
只因一个长生药,她便家破人亡。
而今却说长生药只是个虚妄?
她兜兜转转来了京城,发誓要为父亲雪冤,但是找来找去,却发现导致她家祸乱的根源并不存在,只是世人编造。
只是……虚无的……被世人编造出的。
沈秋用力的闭上眼然后睁开,把眼泪都挤了回去。
正是因为知道长生药不过是一场虚妄,所以段大学士知道所谓的太子少傅调换长生药的事情一定是子虚乌有。
他面对沈秋的目光甚至有些喘不过气,捋着胡须的手颤了颤,“说什么长生药,不过是效果稍好的补药,真正的长生药,是人心底的贪欲。”
三人尚且成虎,长生谁不想呢?这种流言只会传得更快,然后勾出更多的人心里的恶欲。
“帝王想要长生,百官想要长生,就连这治下百姓,也无一不想要长生,长生药,是有心人编造的谎话,是恶,是贪。”
段大学士自嘲似的笑笑,“可是老夫说长生药不过是效果稍好的补药,你信吗?”
空口无凭,又不是她吃了,凭什么信,沈秋扪心自问。
她不想信,也不愿意信。
段大学士微微抬眼,满目怜悯,他老了,什么也争不动了,只能做个见证者,见证着曾经发生的一切,牢牢地记住那么一点真相。
“人人都这么想,所以长生药的谎言,从未被 戳破过。”
68. 穗穗(六十八) 穗穗欢喜
那为之填补上去的人命呢?
谁来负责?
沈秋唇角噙着淡淡的血腥。
李兆似有所感, 微撩起眼皮,看向门外,眉眼间是薄薄的凉意, 他不耐道,“快点儿说。”
沈秋愣了愣,反倒奇异的平静了下来, 她把唇齿间的血腥咽下,也往门外看了眼,时间确实差不多了, 穗穗应该很快就能回来。
李兆扫了眼在座的三个人,面色漠然, 仿佛他们说的事情与他没有丝毫关系。
段大学士忍不住想起来少年时名动京城的太子李喻韫与此时犹如修罗、能治小儿夜啼的陛下李兆。
如果没有长生药, 或许皇权与世家的矛盾会爆发的更晚一些……
而以陛下惊才绝艳的天赋, 或许会是史上令人津津乐道的贤明君主……
可惜没有如果。
昔日少年纵马长街,曾经怜惜过风雨催花, 一篇文章著千古,体恤民生辛苦的温润太子李喻韫早已不在了。
早已……被所有人逼得上了一条绝路。
无论是将刀挥向了他后背的背叛者也好, 无论是知道一切不敢发声的怯懦者沉默者也好,无论是人云亦云将他逼上绝路的愚昧者也罢,木已成舟, 那位谈笑风生、温润如玉的李喻韫终究不在了,世人欠他,他未必欠世人。
段大学士有些恍惚, 他看着李兆,恍如想起来另一个人,华服美饰加诸于身,满冠珠翠凤眼凌厉的女人, 先皇后——李兆的亲母。
那日他刚给彼时还是太子李喻韫的李兆授完了课,正准备走。
“先生,外头冷,多加件衣裳吧。”李兆提醒道。
“不用,多谢殿下了。”段大学士想推辞掉。
但是他拗不过李兆,最后还是多留了一会儿,在屏风隔出的小间加了件披风。
“喻韫。”屏风外突然传来声音,段大学士认出是先皇后,他急忙系好绑带,准备出去拜见皇后娘娘。
但是下一秒,先皇后吐出了一句让他终生难忘的话。
“哀家弑君了。”先皇后的声音很稳,分不出喜怒。
段大学士顿住脚步,没有出去,他看着屏风上的花鸟山水,心跳跳得飞快。
李兆愣了愣,他慢慢扬起唇,“怎么可能呢。”
先皇后未置一词,隔着屏风,段大学士看见她在一边的位子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