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嗓不会如京中贵妇人那样刻意拖长语调或是压低声线,她的音色天生尖锐,语速又快,于是便显得没那么端庄淑雅。
她走路是步子迈得也大,满头珠翠叮叮当当作响,嘉禾觉着这声音好听,余光却瞟见一旁站着的女官悄悄皱起了眉。
杜皇后不拘礼节,她的出身不高,便是后来做了国母,也还是保留着过去在民间时的许多习惯。嘉禾敬爱母亲,不觉得这有什么不好,但她偶尔也能听到有人在背后非议杜皇后的粗野。
然而在这宫中,还有一个比皇后更让女官们头疼的女人。
骏马嘶鸣的声音遥遥传来,这一声打破了皇宫的肃穆威压,如同是有一双手干脆利落的撕裂了一幅锦绣,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畅快。
“阿姊来了。”嘉禾向来话不算多,表情也不多,远远的听着那马蹄声,却已不由自主的露出一个笑。
皇宫之内禁止纵马,敢于这样做的,唯有身为天子嫡长女的荣靖公主。
荣靖年长嘉禾八岁,她长于军旅之中,学会了骑射之术,后来即便是被册封了公主,也还是喜欢驰骋舞刀弄枪。
不少文臣儒生嫌恶她,认为她不知礼仪不懂妇德,简直离经叛道,不可理喻,每月弹劾荣靖的折子几乎就能将御案淹没。三年前皇帝终于保不住这个女儿,在重重压力之下,令荣靖出家修道暂避风头,但说是出家,不过是寻一处道观,继续做她的公主罢了。总之三年后嘉禾再见到这个阿姊,只觉得她和记忆里神采飞扬的那个女人没有两样。
荣靖的随从并不敢效仿荣靖一般在宫中策马,一个个的靠着一双腿跟在荣靖身后——若非顾惜这些人的体力,以荣靖的骑术,这马儿本该跑得更快。
距大殿数十步的时,荣靖稳稳的勒马,而后她利落的从马上跳了下来,朝着母亲与妹妹大步走来。
她一身骑装,却梳着坤道的发髻,戴着玄冠,英飒与高华在她身上巧妙的糅杂。她的气度无论在哪都是极其出挑的,如同一只孤傲潇洒的鹤——唯一的遗憾是,在她的左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
夏国帝后皆是秀丽的美人,作为他们的长女,荣靖生来就有一副好皮囊。然而在她年幼的时候,这张脸毁在了战场上。某年联军主力上阵厮杀,却忽有一支敌军绕路前来偷袭后方,当时城内空虚,杜皇后只能仓促间带着女儿和一众文臣弃城逃命,在颠簸之中六岁的荣靖跌下马去,摔破了相。
嘉禾生下来时所见到的阿姊,就是这幅模样,她不觉得怪异可怕,依然十分亲近她。奈何在世人眼中,容颜损毁的荣靖公主终究是可怖可怜的,被怜悯或是嘲弄的目光注视久了,荣靖渐渐养成了乖戾的性情,早些年她还会小心翼翼的用纱罗遮面,后来索性将这张脸露在外头,扬言说谁敢对她不敬,她便剜下谁的眼珠。
“阿娘,”荣靖走来时,身上带着凛冽清冷的草木香,“我方才看见了梁覃,他急匆匆的从奉天殿亲自赶来阿娘这里,是为了什么事情?”
梁覃便是方才的红袍宦官,威慑朝野的司礼监随堂太监。
能让他亲自来到坤宁宫通报皇后的事情,必然是大事。
杜皇后瞟了眼女儿,只轻声道:“外头风大,进殿吧。”
荣靖小声说:“你不告诉我,我也知道。”
嘉禾不欲母亲与阿姊闹出矛盾来,于是走过去轻轻握住荣靖的手。
荣靖这才低头看了眼这个妹妹,“你长高了。”
“嗯。”嘉禾小幅度的点头。
在身高这件事情上,嘉禾身边的女官一直很苦恼。小公主也不知是像陛下还是像皇后,小小年纪,个子窜得飞快,段夫人甚至还忧心过,万一她的公主日后长得比男人还高,那可如何是好?
对此嘉禾倒是无所谓,现在她已经能够和二十一岁的阿姊并肩而立,她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