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说了什么, 我在门外听着,爹爹发了好大的怒火,摔了茶杯和胆瓶,骂了叔父许多难听的话,直说卖心肝脾肺也不卖女儿,叔父悻悻走了。
又过了两天,爹爹忽然动摇了,拿着一副画像来找我,说中京的心腹们来信说的皆一致,这是在朝的同僚画来的,是可信的。
太子,确实风流倜傥,是天纵英才,崇文馆学堂最出类拔萃的学子,众皇子中的佼佼者,且为人正直谦逊,从无拈花之事。
爹爹反复捉摸画像,实难相信,再三回信质疑,那同僚在信上说:“天家出丑男是老黄历了,太子肖似今上,今上是位美男子,美男子是美人生出来的,容貌早就改良了。”
爹爹一时也没了主意,他是个粗人,对于这样一个风采少年没法子不欣赏,但为妾室,他甚不愿,要听我的想法,让我自己挑。
我打开了那画卷,看到了上面的人,我瞧的失了神。
那眉目画的并不生动,长身玉立的少年,有一种孤竹长松的感觉,叫人不由得想依偎,那神韵温雅玉润,是我身边的人都没有的,我那时想许是画师笔风的缘故,让一个人可以阳刚和温润契合的这样完美。
我脸红了。
爹爹瞬间明白了我的心意。
但他还不放心,派了心腹骑着快马到中京,潜了一个月,终于在皇家猎场见到了太子。
也摸透了那位被选为太子妃的底细,簪缨世家的人,知书达理,闺中颇有贤淑之名,爹爹最崇慕读书人,直说自愧不如,若是个好相与的,为妾室也无不可。
就这样,退了罗家的聘礼,受了皇帝的诏书,为我拿出一半家产做了嫁妆。
我离开那天,爹爹哭的像个孩子,后来我才知那时候他身体已经不好了,常常吞咽不下食物,只是强用参片吊着精神,苦苦瞒着我。
临上马车前再三嘱咐,出嫁从夫,要好好听夫婿的话,孝顺帝后公婆,别再任性妄为,做了人家媳妇是不能骑马横街的。
我哭了一路,颠簸两个月来到了中京,披上鞠衣,坐着翟车,入了朱雀佐辅门,遮着雀扇,悄悄看了一眼,看到了我的夫君,他果然比画像上更加风姿绰约。
我心里好生欢喜。
只是,他不只是我的丈夫。
新婚第一夜,他自然是要去正妃那里的,女官说,我年纪最小,皇后娘娘让最后圆房,让三位姐姐传授一些规矩,以便好好服侍殿下。
我羞的简直要钻到地缝里去了。
曹家姐姐贤良宽和,沈家姐姐光彩照人,傅家姐姐也端庄雍容,我忽然感觉自己一无是处。
新婚第二日在体乾殿觐见君父母后,那样多的人,我紧张的直冒汗,说话打磕,我听见她们心里在笑话我。
越是害怕越是出事,敬茶的时候不小心打翻了茶杯,倾洒到了母后衣裙上,幸而茶不是太烫,右腿烧红大片,没起水泡。君父和蔼,不停地安慰我,叫我不要惊慌,都是一家人,母后脸上说着无事,眼睛里全是嫌恶。
我转头看到他的眼光也闪着不悦,我心里难受极了,很没出息的哭了起来,当着那么多内外命妇给他丢人了,伤了他母后,他心里一定生气。
我太笨了,什么都学不好,人家的端庄持重是自小被教习嬷嬷引导,骨子里带着的,我努力学,努力让自己文雅,却总是不伦不类,平白惹得人笑话。
我才知道,自己原是个配不上他的。
东宫的日子那样漫长,总是好几个月都不见他的影子,他们都说,他很忙很忙,君父龙体每况愈下,太子不但要监理国事还要批阅奏章,披星戴月,有时甚至宿在昌明殿侍疾,连曹家姐姐也时常难见一面。
君父驾崩,他成了皇帝,穿上龙袍,那样伟状,如璇曜清辉,万千众人皆在光芒之下,他也更忙了。
他的世界那样大,我只是渺小的一粟。
他喜欢白宸妃,喜欢慕容家的女儿,喜欢林姑娘,她们聪明美貌,我只是平庸俗常。
可我不贪心,只要一点点,就够了。
爹爹去世的时候,我多希望他能守着我,抱一抱我,哪怕只有片刻钟。
第56章 大选 青蔻阁 选秀
东风带着料峭的寒意, 吹拂着路边千丝万丝的垂柳,才将怒了点点嫩芽,柳烟成阵, 一抹湖色似有似无, 前日刚过了花朝节,冬衣却迟迟未换下, 立春连着下几场雪霰子,方化的尽了, 空气里凝着沁骨的湿冷, 今夕京州的春天来的晚了些, 杏花还不见踪影。
一辆别致的马车“的的”驰出街巷, 踏上天街,上用的青石地砖, 蹄声分外脆响。
一只纤纤素荑掀开车帘。
出了宝相街笔直横贯朱雀门的御路,漫长如一条气逾霄汉的巨龙白练,延展向目光所及的远处。朱雀门外禁卫森立, 嵯峨的宫阙,庄严宏伟, 威严无限, 雉堞绵延飞猎着黄龙旗旌, 叫她想起了淮扬的玄晖门, 已在兵燹中付之一炬, 存世不过月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