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的,我中午就去领了来,细挑了燕毛,又放了西域的红枣,最是补气凝血。叫我宝丫头都吃了,一滴不许剩。这样儿吃两年,必定就能将身子调养好的!”
且见二人均是满脸败兴,赵妈妈心头一跳,“这是怎么了?瞧你俩这败家相的,难不成是我宝丫头病了?”
入得厨房,且见那炊烟火袅的,再瞥一眼那蒸笼里才端出来的燕窝,侍鹃喟叹不已,“就不知吃这些,到底能不能治好奶奶的病。要是治不好,我们奶奶、岂不是……。”
见她叫苦连天,赵妈妈立时浮上一脸急相,“岂不是什么?”
“嗨,妈妈别听她胡说,”侍双忙将她打断,心不在焉地笑起,“她不懂事儿,听见别人几句难听话儿,就气馁成这样儿!原是听见那周姨娘背地里说我们奶奶,说得那叫一个难听!我们气不过才转怒成哀。自打我们奶奶的病渐传开后,那千凤居里一干人就成天盼着瞧我们奶奶的笑话儿,不过是见我们奶奶与少爷夫妻恩爱,一天也不到她们那边去,她们气不过嘛,就背地里糟践我们奶奶!”
赵妈妈渐展怒色,也是十分气恼,“那起子没见识的能有多大点儿肚量?倒容得她们在咱们府上撒泼!好孩子,你们常在奶奶跟前儿,可千万留着心眼儿,别叫人将你们奶奶欺负了去!”
絮叨一阵,几个婆子已将饭食装入食盒中,侍双侍鹃二人便辞了回去。
丫鬟们摆好饭,又退出屋去,廊外已是残霞夕照,一片红澄澄的光斜撒绿瓦,清风萦走长廊,炙燥的天才添了几分凉爽。桌上摆了豉汁鸡、红白熬肉、笋鲊、菱白鲊、牛乳豆腐羹、并一盏红枣煨血燕。
望着这食馥满香的菜色,大约是没人坐陪的缘故,明珠胃口平平,正要叫廊外的侍婵去叫了青莲来共用,却瞧院门下走进来一抹暗红身影,手中提一个髹红牡丹檀木食盒,上头挂一水牌。待人走近才瞧清,领口已经被汗浸湿了大半。明珠心内不忍,更加自悔,然面上却骄矜得很,见他跨门进来,转了腰半别了过去,只若没见。
匝门而入的斜阳将宋知濯一身朝服照得更加鲜红,笼着他颇有些踞蹐地站在那里,两眼盯着明珠髻上如莲瓣摇曳的珠花,一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到底腆着脸过去,挂上一脸歉笑,“小尼姑,吃饭呢?正巧,你瞧我给你带回来什么?”
够着腰,只见弱袂萦春,修蛾写怨,人家仍旧别着脸不瞧他。他面露尴尬,拖一根圆凳撩摆自落,端出食盒里头一个汝窑大盘,“你瞧、你们扬州的大官羊,你不是爱吃这个?我叫明丰赶着去买回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你就看在人明丰顶着大毒日头跑这一趟,吃一点儿?”
那厢胳膊肘一抬,却不是执箸,只不过是拿起案上一把仕女浣纱的宫扇慢悠悠打起来,微抬着下巴,就是不做理会。
宋知濯有些臊,一张脸风云变幻,最终幻化出个十二分卖力的笑脸,掣一下她胳膊肘下的一片蝉翼纱,“是我错了,我原是小和尚念经,有口无心,若是说了什么得罪了你,你大人不计小人过,可宽恕了我吧、啊?”
玲珑绣扇略一顿,明珠把胳膊肘挪开,嗓音透着股漫不经心的骄傲,“走开、别挨我这么近,热得很。”
见她开口,甭管她说的些什么,也令宋知濯眼上更添喜气,又将凳子挪近半寸,“看在我这么诚心的份儿上,你就饶了我吧。你瞧我,才出了院儿就知道错了,在园子里溜达一下午,就想着如何负荆请罪呢。我想,即便我真负荆请罪,你也一定舍不得打我,于是便负食请罪,您赏脸吃一口?”
她睐一眼那盘大官羊,又别回去,盈腰直立,颇有节气的模样。恰逢侍双端上来一碗冰雪冷元子并两个青瓷梅花盏,正要秉勺盛出,被宋知濯将瓷勺夺过,“我来,你下去。”
侍双窃细他二人一眼,喏喏退去。宋知濯已盛出一盏,斜身捧到明珠眼前,“你吃一点儿,消消火。”
好半晌,明珠终于转过来,眼角嗔怨不迭,游丝婉系,“谁要消火?”
“我我我、”宋知濯明朗地笑起来,含愧讨好,“是我糊涂了,被那毒日头一晒,便有些脑子不清醒,竟敢不知天高地厚同你吵,你打我骂我都行,只别不理我,好吗?”渐渐地,眼中泛起些可怜兮兮的颜色,“你也够狠的,就叫我滚,我在园子里晒了一下午,晒得一身的汗,险些中暑,你也不派个人来找找我……。”
明珠拈起汤匙,心中已是万般不忍,却只斜他一眼,“谁要找你啊?离了我这里,你又不是没地方去,自己非要在那毒日头底下晒着,怨谁?”
他掣了她的衣袖,将扇由她另一只手里抽出,将自个儿的一只大掌塞进去,反扣住,“怨我,我这不是来认错了吗。来,吃这大官羊,我本来想自个儿去买的,又怕你出来找我,叫我给错过了,不过你就当是我亲自去买的吧,瞧我这一身汗,可不比明丰流得少。”
千言万叹,明珠到底绷不住了,“噗嗤”一笑,又恼又嗔直瞧他,对视一阵子才吃起饭来。坠下的斜阳将二人拉出两个长长相融的影子,扑到一壁粉墙上,难分难舍地厮磨在一处,湮灭了白日硝烟。
另有一场硝烟,于第二天却在厨房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