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则,周轸的性格,与这两个词全不沾边。
嘉勉离开S城十来年,回头吃苏式浇头的面,她总会嫌汤头太甜。
这个点,她也吃不了多少,于是挑了两筷子面到周轸碗里。
某人却迟迟没动筷子,面再不挑,要坨了。
嘉勉提醒他,他去摸桌上的烟盒,点烟的火光里,周轸正色平静地试探嘉勉,“你觉得你叔叔是哪头的意思?”
嘉勉自然没有说叔叔的那套“利益共同体论”,耳边的风声很紧,花香在厅里胡乱弥漫,逐渐稀薄,“不知道,总之,叔叔不是那种轻易由人牵着鼻子走的人。”
比起阴谋,徐徐图之的阳谋,在叔叔这样的文人眼里,起码做到坦荡。
嘉勉告诉周轸,叔叔有个闲章,章名是远山鸮。鸮者,猫头鹰也,夜行动物且肉食,且古文里的鸮是恶鸟。
“恶鸟?”周轸玩味地重复嘉勉的话。
再表扬她,倪家三个孩子里,也就她能这么闲心地去挖掘一些别人不稀罕知晓的物事了。
小时候嘉勉能盯着《清明上河图》的影印图看半天,数画里拢共画了多少人物。
她就是这么枯燥且沉得住气。
眼前,嘉勉看着逐渐展颜的某人,她有点不快,不快他明晃晃的企图心。
赤豆元宵端在手里,嘉勉搅着汤匙,迟迟不往嘴里送,“我要回去了。”
“不是说好睡这里的嘛?”
“我没衣服。”
“……”周轸的话还没出口。
嘉勉抢白,“你替我跑一趟罢?”
她说睡不惯酒店,这个样子又不好意思下楼,总之,“你替我去拿衣服。”
“然后睡这里?”
“回去。”嘉勉纠正他的话。
周轸有些听不真切地望着她,他是不信嘉勉会说这样的话,这样任性为难人的话。
“你故意的?”他一秒读到她,再打趣她,“这是借机拿你叔叔的乔,还是单纯我和你的革命友谊?”
嘉勉抿了抿嘴唇,神情倨傲。她说,职场里那句中性话术,正适用他们彼此:
You deserve it.
周轸在吐出的薄烟后笑,全不被她打击,“我就喜欢看你生气的样子。”
三日后,杨主任在南栅会馆设宴还周二先前的席。
陪客有住建局的同僚,坦坦荡荡的交际。
杨太太的嫡姊妹是著名的评弹大拿,今日正好在南栅会馆有联袂演出,一票难求。
杨家女儿出嫁的时候,周二殷勤出力联络不少,杨太太一直记着这道人情。今天太太会的小圈子来给姐姐捧场,周轸正巧来她们包厢里问杨太□□,太太就地做起了东道。
原是想请周轸母亲过来的。
某人临时喝着杨太太的一盏茶,散通身的第一巡酒气。
要说冯德音打牌社交舞聊奢侈品分享各家的太太经没准是把好手,只这些文绉绉的词,保不齐接不住杨太太的话。
且拿主张的人,自有他的私心打算。
茶盖落碗身,哄着对方换个人酬情呢,“我女朋友爱听这些,只是沈先生的台面,我怕她年纪轻,合不上您和您小姐妹的心意。”
杨太太听二子口里的小姐妹,喜不自禁,薄责他个臭小子,拿我们一群老帮菜取笑。
周二和颜悦色继续道,“女人的闺蜜什么年纪都是小姐妹。”
嘉勉到的时候,晚上七点不到的天光,青墨色的天上落着淅淅沥沥的雨。
周轸撑伞来接,俯身拉开车门就抱歉,“杨主任的太太在,我没听老杨说,弄得个措手不及。”
“她要请我妈,得了,那些文绉绉的东西,没准鸡同鸭讲的。”
倪嘉勉就不同了。她天生性情淡,光这份淡,就对了杨太太的脾气。
“你就当白嫖一场名家评弹。”
听曲的包厢是围着幕台建的,嘉勉挽周轸手臂进厢房时,闻得一室的茶香及各色的女人香,三弦琵琶加吴音,浑然的相合,这是道地江南的声音,闭上眼仿佛能听见水磨的时光,井水人家的一日三餐,疏影横斜的风月是景也是情。
嘉勉一身通勤打扮,不卑不亢地应对着房里众人的目光。杨太太上来一张眼,就觉得这小姑娘性子很沉,明眸像亮月,身段娉婷袅娜,不必说话,就知道是个凡事不干己事不张口的人。
因着老杨和周叔元交情,杨家算是顶了解周家两个儿子的了,谁都晓得这小二子最最猖狂无边的家伙了,这一动一静的相与,杨太太看戏的自觉:要么草草收尾,要么……不斗不休。
冤家聚首啊。
周二回自己席面前,再三和杨太太玩笑,“人我交给您了,反正诸位婶婶都知道我们是奔着您来的,您不袒护我们,给您跌脸了,您面上也无光,是不是?”
杨太太作势要捶二子,说他这张嘴不去唱评弹可惜了了。
诸位太太也乐着笑,笑这样左右逢源的男人,如何不招女人喜欢。
周二走后,杨太太请嘉勉到身边坐,也亲自给她倒茶,嘉勉得体地在桌上作叩手礼。
一番寒暄后,得知她是倪少陵的侄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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