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准,还会冻死在牢狱中。
于是她将棉被收拾好,往牢中提去。
狱卒问她何故,黎云书有意冷下脸:“认罪还需要他。在他画押之前,不能把他冻死了。”
她知道刑部人的秉性,倘或实话实说,李善识只会受更多的苦。
离牢狱没有多远,血腥气扑面而来。她透过微光,见李善识靠在墙边,半昏半醒。
他周身满是鲜血,脸上和散落的发上凝了大片血痂。听闻脚步声传来,他挣动了一下,勉强睁眼一看,又躺了回去。
黎云书察觉到他对自己的放心,有些不是滋味。她正想将棉被给他,李善识虚弱开口:“不用。”
此时恰有阵风从天窗吹来,卷落积雪阵阵。那天窗就在李善识头顶不远处,大敞着。黎云书看他在发抖,执意将棉被塞过去,低道:“拿着吧,不然很难捱。”
“会毁了你这被子。”
“没事。我还有被子。”
他噎了一下,似是想笑,但挤出来的笑比哭还难看。
“我说的不是被子,是你这一辈子。”
“......”
黎云书没料到是这个意思,轻咳一声缓解尴尬,“之前我在江南时,也有人害怕牵连我,瞒着我自尽而亡。那时我只是一个没有实权的幕僚,根本阻止不了他的生死,但现在不一样了。我不能眼看着这样的事情发生,还是在我手底下发生。”
李善识的腿基本已经废了,牵过被子时闷哼几声,“太子很信任你吧?”
“不错。”
“你有没有想过,违背他的意思,你在这刑部会遭受什么?”李善识脸上的血肉动了动,睁开眯缝般的眼,“轻则罢官,重则像我,被安插个什么罪名,不明不白地死在牢里。”
“那我也不愿冤枉一个好人。”
“你怎么知我是好人?”
“若说县令大人的功绩是假的,难道百姓的情绪也是假的吗?”黎云书不自觉扬起了声,“他们肯为了大人舍身拦截囚车,甚至不顾自己的身家性命,还不足以证明大人在他们心中的地位?罪证有假,画押有假,但百姓不会有假。”
李善识静默片刻,“是啊。”
领头挑事儿的,还是他以为早已死在南疆的沈清容。
沈清容虽然易了容,声音却照旧清朗。那时他毫不犹豫地将一个官兵撂倒在地,语气狂傲至极,“带他走?我同意了吗?大家同意了吗?”
于是百姓哭嚎着扑向囚车,更有甚者从家里拿出了菜刀,试图将囚车的栏杆斩断。官兵骤然大怒,拔刀压制众人,气氛一度剑拔弩张。最后是他生怕百姓因此受诘问,劝了好几句,两方人才安静下来。
先前他只觉得,照顾百姓是自己的本职。不曾想竟有一日,被百姓们救回了一命。
“但又有什么办法呢?为了我,得罪刑部甚至太子,你还有生路吗?”
黎云书垂睫攥着衣袖,良久后,方问:“为什么主持正道和入仕做官,一定是非此即彼的?”
她想不明白,也不信。
在她调查的这段时间里,姜鸿轩正陪着鸿熹帝下棋。
鸿熹帝开口道:“听闻太子将蜀州县令押送到京城来了,所为何事啊?”
姜鸿轩故作不知,“想必是县令大人做了错事,我也不知晓具体的因由。”
“一说这蜀州县令,朕倒是想起来了。”鸿熹帝捻着棋子,面色深沉,“南疆离了老四,朕还一时没有想好解决之法。今日偏巧你与朕在一起,朕想听听你的意见。”
姜鸿轩从容一笑,“儿臣认为,皇兄乃经天纬地之才,若由皇兄来掌管,定能让蜀州南疆更加繁盛。”
鸿熹帝“嗯”了一声,面上瞧不出喜怒。
姜鸿轩继续:“何况皇兄他含仁怀义,天下贤士都归顺于他,民间更是高颂他的美德。皇兄遣人去南疆,百姓们应当会十分欢迎。”
鸿熹帝打断,“朕若当真把南疆交给他,你心里不会埋怨朕吗?”
二人面上风平浪静,手下的棋局却是厮杀正紧。
姜鸿轩听闻圣上这么问,抿住笑意,知道机会来了。
这些年他没少关注鸿熹帝的动向,自然也听闻过,宫中有不少道士,正齐心协力为鸿熹帝想着长生之法。
事情很荒唐,意图却很明确——鸿熹帝想活着,而且,他舍不得自己的位置。
哪怕是把皇位让给自己的亲儿子。
所以,现在他该做的不是出头,而是蛰伏;不是告诉圣上“我会好好接班”,而是让圣上相信,自己不会威胁到他。
“若说埋怨,自然是有的。”姜鸿轩幽幽地叹气,故意走错了一步棋,“可儿臣已经到这个地步了,父皇偏重皇兄一点,兴许还是在保护儿臣。若让皇兄不高兴了,日后儿臣岂有命在?”
棋落,姜鸿轩满盘皆输。他毫不在意地起身行礼,认真道:“儿臣不奢求太多,能安度余生,足矣。”
“那便等刑部问出结果,朕再好好思量吧。”
鸿熹帝缓缓起身,看着姜鸿轩头上的帷帽,一时不是滋味。
其实鸿熹帝在意的根本不是南疆,而是两人对权势的态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