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力有限,救不到,也是上苍注定的因果,不是吗?”惟释仿佛在问优优,又仿佛不是。
优优收敛了笑容,她在这样的反常中忽然意识到,自己可能碰到了那个名为“宋镜明”的边界。
“十年前,桦荫城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在惟释平静无波的语气里,优优仿佛看到了那场水漫过了成年人膝盖的大雨。
大雨下了四天四夜,像怎么也倒不完似的,桦荫城第一次开始积起了能到膝盖的水。
然而积水只是一个很小很小的问题,在山体滑坡之前,造成的困扰几近于无。
坍塌的山体吞没了一整个村落,整整八十多人。
据当时的村长说,县令在大雨下到第二天的时候就有下令让大家暂时搬走,但部分人不愿意。
桦荫城下过的雨不计其数,怎么就到了需要搬家的地步了呢?从没有过的事。
“其实他已经劝走了很多人了,原本那个村子不止八十多人,可是他还是愧疚……”
为什么那般愧疚呢?
他只是个县令下派来劝人的,他只是一个小得随时可以更换的小官员,这个官职放到哪个地方都不起眼,和平民百姓也没什么区别。
他已经和大家一起做出了很多努力,县令的要求他真的有在努力去完成。
让人死去的明明是天灾和固执。
他一个谁都使唤不动的小角色为什么那般痛苦和愧疚。
但是罪,当真就落到了他的头上。
他十五岁的儿子独自一人在刑场想了很久很久,他回想自己母亲在世时的教导,他回想父亲这些年供他读的书,都没能让他想通其中的道理。
他浑浑噩噩来到法华寺上,在万佛壁下跪了许久许久,直到天昏地暗,方丈将他捡回寺内。
他选择了向佛问一个缘由。
佛说,五蕴皆空,世间一切皆因缘所生。
他双手合十,长目微敛。
优优愣怔地看着惟释说完这个非常非常短的“故事”,问道:“后来呢?那个孩子放下了吗?得到答案了吗?”
惟释闭上眼,复又睁开,看着她,眼底在一派祥和中露着星子般的光,他唇角微微上扬,道:“放下了。”
优优摇了摇头,凑上前说:“惟释师傅,出家人不打诳语。”
惟释笑意抵达了眼底,回道:“出家人不打诳语。”
他原本心里留存的那一点结,在今日好像彻底放下了。
优优在听故事的时候,又想起了妈妈,她也曾经想不明白,很多事情,罪责本身就不在她身上,为什么要为其他人那么痛苦,一股脑地揽下,不断加深对自己的道德要求,将道德和共情能力演变成了将自己困死其中的牢笼。
或许她彻底崩溃前,都还在责怨自己。
可是明明就不用这么痛苦,也罪不至死。
“但是那个人,确实罪不至死,”优优补充道,“我不知道当年的县令怎么样了,但是像您描述中的那个人,确实罪不至死。”
惟释的手指动了动,睫毛一颤,探究似地看向她。
优优说道:“或许那个人确实难逃一死,他活着,也会因为内心过于痛苦,或许在某日崩溃疯癫,杀死自己,但是并不该是这种结局,若要世人审判,也该是罪不至死。”
就是再痛苦的当事人,都不会去责怨这样一个再边边角角不过的人物。
77在肩上表示赞同:“唉,基层不容易,我们打工人也不容易,不知道这次回去……”77开始嘟嘟囔囔。
“世间再空,也有公道,”优优搭上心口,微笑,“自在人心。”
世间再空,也有公道,自在人心。
惟释的手有一瞬间想伸出去,像之前那样抱住面前的人,但是他并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
也不明白此时内心的那一圈圈似水般漾开来的涟漪,是怎么一回事。
然而十年的清规戒律并没有让他完全与世隔绝,他隐隐有一个答案,却还不肯定。
他需要确定。
惟觉同主持一起和皇帝谈话完回来,就见惟释和优优坐在一处。
往前走了两步,他眼尖地发现惟释的手往优优处挪了挪。
然后他眼睁睁地看着惟释的手在空中停滞了一下,然后收了回去。
惟觉:“……”
还好,什么也没发生。
也是,就惟释那种性格模样,想象一下他主动去宽慰一个人或者对一个人动手动脚,就很奇怪。
没法想象。
“我可以抱你吗?”
惟觉再走近,就听到惟释说了这样一句话。
优优眨了眨眼睛:“啊?”
惟觉看了看自己的伤手,当时就……认为自己幻听了。
但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觉得自己应该没发热?
惟释重复了一遍,面色平静语气温和,如话家常:“我可以抱抱你吗?”
这是一个十分奇怪的要求,惟释自己也知道,但是他更想知道自己内心的想法。
如要问佛,先问心。
嗯,这次惟觉听清了,优优也肯定了。
得到优优的允许